第六十三章 隔牆之耳,弦外之音(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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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無雙繞過與自己同年金榜題名的同進士出身員外郎,拎著酒壺給老道士斟滿,猶豫了一下,又給名字喜慶的小女孩倒了半杯,示意大寒挨著賈康年坐下,再給他們二人斟滿,病懨懨書生只笑著伸手虛扶酒杯,而受寵若驚的大寒險些跳起來,卻被自家公子爺按住肩頭。
最後,陳無雙才回到椅子上坐下,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起來,壓著情緒給自己斟滿,晃了晃酒壺聽聲音,裡面最多還有一杯酒。
蕭靜嵐默然片刻,伸手從懷裡摸出一封大紅色帖子,上面的燙金落款不是鎮國公府,而是司天監三個大字,這樣的落款只有歷任觀星樓主可以用,從太祖李向開國至今,朝堂上接到過這般鄭重帖子的,一千餘年來也不超百人之數,而正三品官銜之下的,僅有景禎朝蕭靜嵐一人而已。
“上回在流香江上欠了探花郎一頓酒錢,蕭某吃人嘴短,不來的話就太過失禮了。”
陳無雙挑了挑眉,懶洋洋斜倚著椅背翹起二郎腿,玩味道:“哦?這麼說,蕭前輩此來是為了還那一頓酒錢的人情?嘖嘖,那一頓可不便宜啊,整整六百兩銀子吶,不知道蕭前輩能不能跟家裡夫人要出來小半年的俸祿。”
大寒低著頭笑得不懷好意,敢情公子爺是要把自己跟那豐腴船東的風流賬,記在這個姓蕭的劍修頭上,等以後回北境見著立春等人,可得好好吹噓吹噓,就說京都有一位境界不次於陳家二爺的高人,曾花銀子請咱在流香江上喝過一次回味無窮的花酒,嘖嘖,那船東胸前沉甸甸的風情,還不羨慕死在城牆上形同出家的那些人?
蕭靜嵐苦笑著搖頭,坦然道:“蕭某剛入仕不久,才領過兩個月的俸祿,傾盡家財也拿不出六百兩銀子來還人情,那頓酒錢只好繼續欠著,山高水長,總能找到合適機會。此來是感念與探花郎的同年之誼,正好替貴人帶句話,你怎麼回答蕭某都不會出言相勸,只保證會隻字不差地把話傳回去。”
陳無雙不置可否地一笑,“何必這麼麻煩。老道士,你撤了隔絕聲息的陣法就是,誰想聽就由得他聽,會仙樓上說話,總比保和殿上聽得真切。”
徐守一笑呵呵點頭,揮手收回那八根用硃砂畫著符籙的竹籤,重新收回袖子裡,而後再一揮手,將大寒先前關閉的窗戶全部開啟,太子殿下離去之後慢慢又恢復了熱鬧的街面上熙熙攘攘,紛雜的人聲似乎給安靜的會仙樓三層帶來一股子嘈雜生氣。
從始至終沒動過一下筷子的蕭靜嵐低頭看著酒杯沉默一陣,好像是在等一個合適開口的契機,良久才用極為平穩的聲音,緩緩開口道:“朝堂可以暫時替你壓下京都裡的一片罵聲,只是要名正言順承襲鎮國公的爵位,有人覺得還不是時候。只要你答應兩個條件,天家就會把你撕毀聖旨、譖穿蟒袍以及意欲強闖保和殿的罪狀,跟你在雍州做下的事情功過相抵不予追究,也不會強行下旨將觀星樓主的位子許給他人。如何?”
笑得意味不明的少年直言問道:“員外郎說說看,是那兩個條件?”
蕭靜嵐的目光逐一從老道士師徒二人、賈康年和膽寒的臉上掃過,“其一,陳家老公爺離京時未曾帶走周天星盤,不管你是交給陳叔愚保管還是另尋他法,這件意義重大的東西,決計不允許離開精度範圍,否則,蕭某再不情願也只好親自出手攔截。其二,探花郎不能再久留京都了,最好是能去涼州,如果能以司天監的名義立下顯赫功勳,你想要的東西,大周都不吝嗇賞賜。”
陳無雙冷笑一聲,“賞賜?拿著本就該屬於我的東西當做賞賜,果然是好算盤。”
蕭靜嵐不打算繼續說話,扯了扯嘴角算是回了個微笑。
少年站起身來走到視窗處,只留給眾人一個背影,他相信四樓上的人,能聽見他此時的喃喃自語,“去雍州去南疆去涼州,都好,公子爺在京都呆得早就膩了,不過員外郎的官銜太低,這不是講江湖規矩的時候,剛才那些話要在保和殿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說,我才信得過。另外,公子爺還得跟朝堂要兩個說法,一是天下人欠我花家的二百年人情如何還,二是我師伯不能就這麼無名無分地守著那道城牆。”
四樓上沒有任何動靜,蕭靜嵐果然不管他說什麼,連句告辭都欠奉,抿著嘴拱了拱手,轉身跨出一步就沒了蹤影。
桌上的小女孩終於鬆了一口氣,卻訝然聽見給自己糖塊吃的那個中年儒生,幽幽長嘆。
有生以來頭一回見著這麼一桌子山珍海味的徐稱心,吃的肚皮滾圓,趁著師父目光不離蟒袍少年時壯著膽子想嘗一口美酒滋味,不過那半杯酒入口太急,沒品出半分醇厚香氣來,卻被嗆得連連咳嗽不止,腦筋轉得倒是極快,佝僂著腰迅速摸出賈康年送她的梨膏糖塞進嘴裡,才慢慢緩過勁來,稚氣未脫的臉蛋上多了酒氣上行的紅暈,再看向陳無雙的眼神,居然多少變得大膽了一些。
員外郎離去之後,大寒鬆開了緊攥著劍柄不放的手,發覺掌心裡不知何時竟有了溼膩膩的冷汗,悄然在腿上抹了兩把,三樓上的氣氛也隨之緩和輕鬆了幾分,賈康年視若珍寶一般把那本從觀星樓一層積灰厚厚的架子上找來《春秋》貼身放好,端起杯子嚐了口酒水,皺眉嚥下去道:“看來,今日是見不到另外七位收著府上帖子的貴人了。”
陳無雙輕笑一聲,無所謂道:“不是壞事。”
賈康年在大寒不解其意的目光中附和著點了點頭,“公子是意外走了捷徑,那些話不用拐彎抹角多費周折,就傳到了該聽見的耳朵裡,比預想的更早知道結果,當然不能算是壞事。不過···”
少年語調上揚嗯了一聲,卻沒等到這位嗜書如命的儒生下文,若有所悟地遲疑片刻,沒有再度麻煩老道士徐守一佈陣隔絕此間聲息,蕭靜嵐的氣息自離開之後就突兀消失,但是沒有任何遠去的行跡,也就是說,隔牆之耳多半也還沒有離開會仙樓。
想通此節,陳無雙瀟灑一揮手,散出神識籠罩住整個三層,即便擋不住十一品劍修幾近煉實返虛的小半個神魂,他要偷聽的話也能及時有所察覺。
做完這些沒有追問賈康年接下來要說的話,少年轉而問向這位可憐兮兮、膝下僅有兩個弟子的西河派現任掌教,“儘管那天勝之不武地接下蕭靜嵐一劍,終究還是沒去成保和殿,公子爺這十餘年來,認準的事情還是第一次做不成。談不上遺憾,說實話,心裡著實憋著一口不吐不快的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