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老太監欠下的三杯酒(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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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沒憋出一句像樣詩詞的員外郎,上了花船也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清高模樣,就著浮浮沉沉的半江宜人月色自斟自飲,那些衣著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姑娘們最會看恩客眼色,也沒有人主動上前自討沒趣地撩撥他,等陳無雙意猶未盡地聽完兩曲低吟淺唱的小調,蕭靜嵐才不著痕跡地輕聲咳嗽,他吃不準這條已經順著江流遠離了白獅坊的花船,會不會也是皇家暗中操持經營的產業,接下來的談話總歸越少人聽到越好。
自從賣藝不賣身的當紅花魁黃鶯兒清清白白進了鎮國公府,花船上的姑娘們看向這位丰神俊朗少年的眼光就更加熱切,讀書人想著魚躍龍門,清倌人就盼著飛上枝頭,可惜那惱人的員外郎這一出聲咳嗽,陳無雙隨即會意一笑,揮揮手讓姑娘們下樓去找大寒,言明瞭誰要是有本事被大寒看中春風一度,公子爺這邊重重有賞。
一步三回頭的姑娘們戀戀不捨地哀嘆著散去,陳無雙撥出一口微醺的酒氣,笑道:“流香江上溫溫軟軟的春意,可比月色好看,員外郎若是有興致的話儘管自便,不必擔心囊中羞澀,公子爺有的是銀子。”
蕭靜嵐稍顯赧顏微微搖頭,端起能盛二兩酒的銀盃,“蕭某家中有舉案齊眉的內子···”
陳無雙略一愣神,指著劍道修為可比肩太醫令楚鶴卿的修士捧腹大笑,“原來,原來員外郎是個懼內的?”
任由他笑,蕭靜嵐反倒有些以此為榮,點點頭等他笑完,才問道:“你傷勢不輕,便是有司天監的丹藥為輔,想恢復少說還得七八天光景,且不說早晨蕭某那一劍如何,你七品的境界算是根基極為紮實的,同為四境,二皇子殿下應該不是你的對手。”
陳無雙不置可否地擺擺手,端起酒杯隔著一張桌子朝蕭靜嵐致意,一飲而盡道:“蕭先生叫我一聲探花郎,我便有一個聖賢書上沒寫的道理要說,這世上看似沒有公道可言的萬般事情,其實往深處想想都很公道,來花船上快活的人都不是傻子,玉庭春如果不好喝,怎麼就能賣六十兩銀子?”
員外郎嗯了一聲,陳無雙這話是在說他的本事配得上那句陳家幼麟的自稱,儘管區區一個七品劍修在蕭靜嵐面前根本就是隨手可殺的螻蟻,但放眼江湖確實當得起高手二字,且十七八歲年紀修成四門御劍術,讓修劍半生的他都有些歎為觀止。
陳無雙笑著又斟滿一杯酒,放下酒罈道:“早晨接你那一劍,是我心有所向故而甘之如飴,但我很想問問,鎮國公府上水潭裡的數百尾錦鯉,如何惹著員外郎了?在觀星樓下劍意掃寒潭,員外郎是覺得我師父跟師伯不在府上,欺陳家無人?”
蕭靜嵐表情很平靜,他那柄劍鞘華貴無比的青兕劍就橫放在面前矮桌上,“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憂。”
少年重重一拍桌子,冷聲笑道:“哦?這麼說,司天監已經成了景禎皇帝心頭之憂患?有意思,如今誰都摸不清底細的黑鐵山崖,正統率數以十萬計的漠北妖族強攻雍州城牆,此為其一;劍山陣法屏障岌岌可危,南疆兇獸隨時有可能悍然北上,此為其二;謝逸塵近五十萬驍勇邊軍陳兵涼州邊境蓄勢待發,此為其三;天策大將軍郭奉平調集兵力卻遲遲沒有動作,此為其四;公子爺雖雙目皆盲都能看清大周的憂患在哪裡,天子卻視而不見,反把付出極大代價的司天監看做是該出手敲打、甚至不惜全力打壓的憂患,請員外郎教我,這是何故?”
蕭靜嵐默然不語,陳無雙說的這些他根本無法辯駁,可聖意難測,縱然在同年登科計程車子看來他已經是平步青雲的天子近臣,畢竟人微言輕,在朝天殿說話沒有分量,在保和殿更是沒有說話的資格和資歷,邱介彰吐在保和殿外石階上的那口血跡猶在,朝堂穿紫的重臣們紛紛避而不談,且京都裡的氣氛愈加詭譎,連伺候了陛下多年的平公公都似乎被排斥在外,他能有什麼辦法?
良久,蕭靜嵐才散出神識籠住花船二層,歉意道:“那些錦鯉,算是蕭某欠你的。”
陳無雙嗤笑一聲,連一罈玉庭春都買不起的人,能指望他還多少銀子?
“北境···到底情況如何?”
半壇酒喝得心頭煩躁,少年脫去黑色外衫,在桌上抓了幾粒花生,屈指一一彈飛出去,將二樓上的窗戶全部開啟,悠悠清風穿堂而過,反問道:“是兵部職方清吏司員外郎想問,還是十一品凌虛境的劍修想問?”
蕭靜嵐詫異一怔,很快就明白了陳無雙的意思,如果是以從五品員外郎的身份問,那少年就要考慮哪些事情可以說出來讓景禎陛下知道,如果是十一品劍修想問,就但說無妨了,沉吟道:“是蕭靜嵐想問。”
這個答案不盡人意,卻也不至於讓陳無雙再心存顧忌,本該拿著大把銀票在流香江上大出風頭買些無病呻吟詩詞回去的少年,黯然嘆息道:“漠北···按江湖上的規矩,我要稱呼你一聲蕭前輩才不失禮。前輩剛剛入仕兵部,有所不知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閒來無事泛舟江上,說說也行。”
為人頗有些心高氣傲的蕭靜嵐並沒有擺前輩高人的架子,正色拱手道:“蕭某願聞其詳。”
“漠北妖族總數不少於大周十四州人口總和,好在其內部也有種族高下之分,真正有戰力的族群不算太多,否則千餘年來僅憑二十萬邊軍,哪裡能守得住那道城牆。以往每年入冬開始,妖族就會頻繁攻城,但都是一盤散沙各自為政,從來沒有太大規模的攻勢,只是要把戰死在城牆外面的將士屍骨拖走當口糧血食,長久以來似乎已經與歷任雍州都督達成了一種極有默契的協議,這邊不為麾下兵卒收屍,那邊也不戀戰,朝堂上只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世上會有這般可笑的事情。”
陳無雙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仰頭灌下一杯酒,繼續道:“現在不同了,遼闊漠北不知從何時起,多了一個自稱黑鐵山崖的修士門派,這些人所圖極大,行事如同草蛇灰線伏脈千里,公子爺在洞庭湖上斬殺的那條南疆玄蟒,就是黑鐵山崖一個五境修士所豢養。”
蕭靜嵐漸漸皺起眉頭,詫異道:“你是說,漠北苦寒之地也有這等兇獸存活?”
少年搖頭,解釋道:“此事說來話長,蕭前輩莫急。十餘年前,黑鐵山崖曾有一群修為極高的人闖進過南疆十萬大山,不知用什麼離奇手段降服了這條兇獸玄蟒,還將劍山上一任結穗人打成重傷垂死,結穗人的事情暫且不提,而後這些人就帶著當時足有五境修士水準的玄蟒,一路追殺蘇崑侖弟子花千川,追到雲州,一把大火將包括強行踏足五境意欲拼死一搏的花千川、沈廷越在內的百花山莊燒成灰燼,整座莊子只活下來兩個孩子,我···我就是其中之一。”
現在滿江湖都知道腰懸焦骨牡丹的陳無雙是逢春公後人,蕭靜嵐自然不會對少年所說的那些往事有所懷疑,江湖上尋仇殺人的事情實在多不勝數,他只是想不通黑鐵山崖此舉的真實用意,陪著滿面悽然的少年喝了一杯酒,耐心等著下文。
“我師父猜測,黑鐵山崖所做的這些多半是衝著蘇崑侖去的,蘇崑侖自己也懷疑,二三十年前莫名其妙失蹤的大弟子寧退之,十有八九也跟黑鐵山崖有關。現在,黑鐵山崖不知怎麼就把一盤散沙的漠北妖族聚了起來,其底蘊堪稱深不可測,光我見過的五境高人就有四個。”
蕭靜嵐悚然一驚,江湖畢竟不同於朝堂,天下有多大江湖就有多大,可這麼大的江湖裡能修成五境的無不是驚才絕豔之輩,心境、機緣缺一不可,不像為求功名六經勤向窗前讀計程車子,修行根本就不是勤能補拙的事情,黑鐵山崖竟有至少四個五境修士,這等實力底蘊已經超過司天監,甚至完全遜色於任何一個修士門派,“四位?”
陳無雙臉色凝重地點點頭,扳著指頭數道:“豢養兇獸玄蟒的顧知恆死在洞庭湖上,其餘三人,一個是與越秀劍閣任平生先後引發天地呼應踏足十二品境界的閻羅君,一個是自稱為閻羅殿大學士的神秘人,修為境界摸不透,少說有十品,最後一個,則是傳聞多年前深入漠北死於妖族圍殺的涼州散修洪破嶽。我離開雍州之前,蘇崑侖正在追殺那位不露真實面目的閻羅君,在城牆外統率妖族紮營的正是閻羅殿大學士,這還只是明面上的實力,不好確定還有沒有未曾現身的高手。”
員外郎默然片刻,憂心忡忡地問道:“探花郎說實話,陳家老公爺能守住多久?”
陳無雙低下頭,雙手使勁揉了揉臉頰,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一些,“我師伯···離京就沒打算能活著回來,他身死之前,漠北妖族不可能邁進城牆半步。這些年司天監看似名聲顯赫地位超然,其實不過是外強中乾,手底下真正能用的,就只有二十四劍侍和那一萬玉龍衛,三月十三一場慘勝,折損了多少條性命蕭前輩總該是聽說過的,儘管有不少修士馳援,可···我師伯只要一死,那道城牆立即就會形同虛設···”
說完這些,少年猛地抬起頭,咬牙切齒道:“我回京,就是要去保和殿百官面前,問一問員外郎所效忠的景禎皇帝,司天監上下盡心報國,換來的就是皇家種種居心不良的算計?蕭前輩,你是讀書人,經世治國的聖賢書中,可有哪一本哪一頁上寫著這種道理了?兔死狗烹情有可原,眼下兔子還沒死,就急著要對司天監下手,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