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容不下一碗熱粥的江湖(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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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裡提著一截三尺翠竹緩緩走在鎮國公府裡的墨莉,像是隨手灑進觀星樓前水潭裡的一把魚餌,滿府搶著過來一睹黑裙少女真容的丫鬟們就像是蜂擁而至的數百尾錦鯉,嘰嘰喳喳圍著這位公子爺從江湖上帶回來的少夫人,先是驚歎於墨莉清冷如月中仙子的容貌,隨即心中就不自覺有了比較,都是女子,還能比什麼。
似乎女子天生就有對其餘女子做出中肯評判的能力,黃鶯兒被人接回府上時,就讓一眾心心念念等著公子爺回京的丫鬟們驚豔了一回,這位在流香江花船上賣藝不賣身的當紅花魁,其讓人自愧不如的地方,不在於她身姿曼妙媚骨天成,要說身段讓人挪不開眼睛,府上可還有一位跟三爺關係不淺的裴錦繡,那一行一動的韻味才恰到好處,小滿的美在於身上有風塵氣卻無風塵味,出身花船但眼神乾淨。
而墨莉的美,則是另一種風景,像是江南小橋流水裡倒映的月色,像是空山鳥鳴細雨中澄澈的山泉,人如其名,更像是開在僻靜荒野裡的一朵幽香茉莉,美在氣質風韻,明媚的容顏倒稍顯是落了下乘。
只有平日裡伺候公子爺起居的兩個圓臉丫鬟沒有湊上前,遠遠站在長廊下痴痴看著陳無雙走進院子,這兩個丫鬟的本來的名字已經很少有人記得了,公子爺給起的名字是大核桃、小核桃,說是兩人一樣都是胸大無腦的笨蛋,取這麼個補腦的名字對她們有好處。
瞧瞧,只有這麼一身蟒袍,才配得上咱家公子爺這樣的人物。
身穿黑衣的陳無雙跟這座盤踞在宮城之南千年之久的院子彷彿多少有些不協調,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很像去年剛出京的時候揹著那個沉重古怪鐵箱,落後兩步走在後面的陳家三爺沒來由就眼角溼潤嘆了口氣,他比誰都清楚,如今這個少年肩膀上揹著的,比京都、雲州兩座觀星樓還重。
景禎皇帝身邊同進士出身的十一品劍修以劍意斬殺潭中錦鯉之後,陳叔愚次日就讓老管家重新買了幾百尾回來,三爺不想讓陳伯庸、陳仲平還有眼前這個替陳家擔負一切的少年回來,看到鎮國公府跟以前不一樣了,不過剛買回來不久的鯉魚來不及養出原先胖嘟嘟的模樣。
水還是那潭子水,魚兒卻不是那些魚兒了。
江湖也還是那座江湖,人心也不再是原本的人心了。
那頭黑虎應該很喜歡水,一進院子就躍進水潭中撲騰,驚得一池子錦鯉驚惶逃竄,但很快就水面就安靜下來,黑虎許是看不上這些渾身上下沒有二兩肉的魚兒,四肢在水下輕輕划動,只露出一個腦袋在水面上,眯著眼睛。
察覺到在遠處天上注視著的目光逐漸散去,陳無雙嘴角噙著淡淡笑意,徑直走到水潭邊,面朝著觀星樓靜靜站了片刻,恰巧聽見大寒拉著老管家低聲囑咐,說公子爺想喝榆錢粥,掀起衣襟兜著一大捧榆錢的老管家欣然點頭,匆匆朝膳房方向一路小跑,大寒則笑嘻嘻湊到大核桃身旁搭訕,捱了胸前風光尤為壯觀的圓臉丫鬟一個白眼,悻悻摸著鼻子乾笑。
陳無雙搖頭笑了聲,老氣橫秋道:“出門萬事難,還是家裡好。三師叔,我怎麼覺著水潭裡的鯉魚好像比以前多了些?”
陳叔愚往前一步跟少年並肩而立,頭只微微低了些幅度,目光就從觀星樓七層視窗裡隱隱能見的燭光落到冒出水面呼吸的錦鯉上,語氣裡有些愧疚道:“前陣子,陛下跟太子殿下來過一次,隨行的有一位十一品劍修,臨走之前以劍意斬殺池中鯉魚,這些是後來我又讓管家買回來的,尋思著新買回來的魚或許有活不下來的,就多買了些,倒是一尾都沒死。”
少年挑了挑眉,詫異道:“平公公?”以景禎皇帝不可捉摸的謹慎性子,宮城裡有隱藏的高手修士是必然的,但他從來沒聽說過有十一品境界的高人劍修,京都明面上能臻至此境的修士,僅有司天監不靠譜的老頭陳仲平和太醫令,楚鶴卿絕不會用這種擺明了挑釁的舉動在鎮國公府上出手,那麼,夠資格跟在皇帝和太子身邊的人物,幾乎就呼之欲出。
那老太監竟然是十一品境界?
陳叔愚搖搖頭,沉聲道:“不是他。是今年殿試三甲六十七名的一個讀書人,叫蕭靜嵐,眼下已經是兵部職方清吏司員外郎。”
在京都這種達官雲集、貴人薈萃的地方,從五品的小官不值一提,陳無雙皺眉重複了一遍那位敢在觀星樓前出手的劍脩名字:“蕭靜嵐?”他敢肯定以前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不管是在朝堂還是江湖上,低低哂笑道:“以前沒怎麼覺得,京都還真是藏龍臥虎啊,十一品···”
“你···你裴師叔她此來京都就算是叛出了越秀劍閣,她八品的修為放在江湖上是難得一見的高手,可是在目前的京都就著實不太夠看了,所以我才說你要是真闖了大禍,僅憑我跟你四師叔和咱們這座人去樓空的鎮國公府,恐怕想護住你也是力不從心吶。無雙,成大事者須靜氣,你···”
說到這裡,陳家上一代兄弟四人中最富學識的三爺竟然覺得一時詞窮,要勸少年忍一時風平浪靜的話更在咽喉,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頓了一頓,頹然無力道:“其實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陳家···”
陳無雙灑然一笑,扭頭朝大核桃、小核桃所在的方向咧嘴做了個鬼臉,逗得兩個丫鬟捂嘴偷笑,這才放下心來,公子爺還是那個公子爺,沒忘了咱們姐妹二人就好。而後才深吸一口氣,平靜道:“我知道三師叔想說什麼,無非是陳家總要為大周盡一份做臣子該有的忠心,老調重彈,都聽得耳朵起了繭子。師叔,咱們司天監一隻腳踩在朝堂上,另一隻腳伸進江湖裡,不是衙門卻是半個修士門門閥,師伯我勸不動,難道陳家真要聽他孃的那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鬼話?”
猜到陳叔愚會說什麼,少年不耐煩擺擺手把陳家三爺還沒等出口的道理逼了回去,冷笑道:“師伯在北境,穀雨、清明、寒露,二十四劍侍近半死在城牆外面,玉龍衛浴血苦寒之地,我師父一把年紀頂著任平生的壓力守在南疆,這些還不夠嗎?狗屁的君為臣綱,只知道鬥嘴的讀書人懂他孃的卵蛋!江山是他李家的江山,氣數盡不盡能怨得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