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輕笑道:“這也沒有,那也沒有,你來攔我?姓甚名誰,官居何職?”

那人散出一身雄渾真氣,黑虎感受到強大的氣息威脅,登時渾身毛髮炸起,口中不住低聲咆哮,他卻並不太在意,出聲答道:“不才蕭靜嵐,忝居兵部職方清吏司員外郎,見過探花郎。”

不直呼陳無雙的姓名,也不按江湖規矩叫一聲無雙公子,蕭靜嵐顯然是帶著揶揄意味故意稱呼他為探花郎,言外之意無非是說少年學識不濟,四境七品的修為在他看來也同樣不值一文。

陳無雙果然惱羞成怒,冷笑道:“公子爺即便沒有官職在身,也是堂堂正正受了聖旨敕封的越秀縣子,區區一個從五品的酸儒,仗著一手殺鯉魚的市井劍法,就要當攔路的癩皮狗?蕭靜嵐,說實話,公子爺不信你敢殺我。”

說著,少年連續踏前三步,這三步卻走得很吃力,似乎身前空無一物的空氣不知在何時形成了一灘讓人泥足深陷的沼澤,阻力極大,像是進入劍山時的那條陣法幻化而成的百丈長小路,蕭靜嵐懷裡的長劍突兀出鞘,無聲無息,而後一道鋒銳到陳無雙生平僅見的劍氣,橫著在他面前的地上劃出一條深有半寸的溝壑。

十一品境界的員外郎臉色有些耐人尋味,“不是不敢殺你,而是現在沒必要殺你。探花郎,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若是肯此時退去,過幾日會有旨意傳你進宮跟陛下見一面,到時候蕭某興許能陪著喝一壺好酒,若是執迷不悟非要越過這條橫線,就休怪蕭某劍下無情。”

陳無雙偏著頭略一思忖,在腰間焦骨牡丹不出鞘的情況下,能穩穩在蕭靜嵐的洶湧氣勢中站立就頗為不易,此時只要體內真氣稍有懈怠,就會被那股阻力強行推著倒退回三四步之外,那頭通靈兇獸倒是行動自若,但陳無雙畢竟沒見過黑虎真正的實力,不敢確定它一定能擋得住以攻伐手段見長的五境劍修,何況,兵部這位一入仕就是從五品的文官是凌虛境。

“不想殺我也好,不敢殺我也罷,總歸公子爺這條命你今日是拿不去。不如這樣如何,我不讓黑虎出手,如果能自己擋下你三劍,你就該去哪去哪,別再擋路。”

陳無雙說這句話時,臉上帶著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手心裡卻攥了一把冷汗,終究對方是比他修為高了整整四個品級的凌虛境劍修,說要接他三劍無非是以進為退的伎倆而已,就賭他堂堂五境高人不屑於恃強凌弱,像自家師父那樣打蛇隨棍上的臉皮,江湖中應該找不出第二張才合理,否則江湖可就要遠比現在熱鬧多了。

果然,任職於兵部的蕭靜嵐熟知兵法,一眼就看透了陳無雙虛則實之的把戲,玩味道:“探花郎要接我三劍?以為蕭某是那條不中用的南疆玄蟒,還是黑鐵山崖那幫土雞瓦狗般的貨色?罷了,你我算是同年登科,有這份情誼在,蕭某也不好掃了探花郎興致,我以七成修為出一劍,探花郎要是接得住,就請自便,要是接不住就更省事兒,蕭某讓人來接你回鎮國公府養傷便是。”

陳無雙暗自鬆了一口氣,要接十一品劍修三劍是輸人不輸陣的逞強說法,蕭靜嵐真要是不顧五境高人的臉面答應下來,不等三劍出完,少年恐怕就得橫屍當場,所幸這位員外郎剛剛做官不久,還沒學會朝堂上臉皮不厚站不穩的厚黑道理。

雖是由三劍減為一劍,陳無雙也沒把握能接得住,他曾見過陳仲平、楚鶴卿以及駐仙山掌門三位十一品劍修出手的威勢,洞庭湖上白行樸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劍,就把黑鐵山崖獨臂修士顧知恆打成幾乎垂死的重傷,儘管蕭靜嵐說只用七成修為,也不是他一個七品修士能輕鬆接下來的。

陳無雙的底氣在於,經雍州如意坊三樓上那位守拙劍廬丁尋橋的指點,他終於明白了抱朴訣這門殊異功法的真諦,再加上學自蘇慕仙親傳的劍十七,興許能不至於被一劍擊成致命重傷,今日進不了保和殿日後還有機會,但總不能還沒靠近宮城就被攔下,傳揚出去,世人恐怕以後都不會拿著沒有陳伯庸、陳仲平坐鎮的司天監當回事。

咬咬牙,少年剛要抽出劍等著那位員外郎出招,二人卻同時心有所感,輕咦一聲。

蕭靜嵐所在的位置正好跟陳無雙隔著一個路口相望,此時詫異的轉頭看向左側,那邊路上竟然有一個花白長髮凌亂不堪的老道士,像是被人擾了清夢宿醉剛醒般,略微佝僂著身子緩緩走來,身上的青色道袍漿洗得有些發白,尤其是領口和兩隻袖口,磨得都起了絨絨毛邊,但穿著很乾淨,露出來的兩條淺灰色綁腿上一塵不染,連鞋面都不見灰塵。

老道士彷彿感覺不到蕭靜嵐氣勢所造成的阻力,隨著步步前進逐漸挺直腰板,雙手儘量把頭髮攏起來,摸出枚斷了一小截的簪子紮了個道髻,居然一直走到二人中間的位置,先朝陳無雙稽手施禮而後又轉向蕭靜嵐施禮,想了想,又轉身對那頭黑虎施禮,聲音蒼老而不失沉穩,笑道:“此處是京都。二位看看,兩側屋舍裡住著的都是無辜百姓,真要是出手相爭,以這位大人的十一品的修為難免會有勁氣逸散,傷及旁人,可就是罪過了。”

蕭靜嵐皺了皺眉,他竟然發覺看不透這老道士境界深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天底下修為境界比他高的,目前只有崑崙蘇慕仙、越秀任平生以及漠北的神秘修士,況且,剛才要不是這老道士故意發出腳步聲,他連對方就在附近的行跡都毫無察覺,這讓他生出一種不敢輕舉妄動的謹慎,索性不說話,看樣子陳無雙也不認識這人,索性先看看其來意如何。

反正本來他的目的就是阻止蟒袍少年去保和殿攪亂朝會,拖得時間越久對他越有利。

如果司天監想替陛下親家陳叔愚上朝的是陳仲平,蕭靜嵐或許還有興致藉機試探試探青冥劍訣如何玄妙,但區區一個七品境界剛剛穩固沒多久的陳無雙,讓他根本沒有出手的打算。

少年的第一個猜測,就是以為這突兀出現的老道士是道家祖庭掌教鍾小庚,可神識裡勉強能捕捉到的一絲晦澀氣息,卻與打過幾回交道的孫澄音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不像是一脈相承的師徒,看他應該沒有惡意,猶豫著問道:“是鷹潭山哪位道長?”

奇怪的是,老道士一出現,時刻準備撲擊蕭靜嵐的兇獸黑虎情緒竟安穩下來,甚至愜意地趴在陳無雙腳邊,張開大嘴連連打了兩個哈欠,這種神情,蘇慕仙在的時候少年才見過。

老道士呵呵一笑,客氣道:“不敢勞無雙公子動問,貧道西河派徐守一,不在鷹潭山修行。”

“西河派?”陳無雙嘟囔了一句,暗自恨以前沒多聽大核桃讀幾本書,根本就沒聽過這個門派的名字,老道士既然能視蕭靜嵐的強盛氣勢如無物般走到中間,這一手本事就絕對不可能是江湖上坑蒙拐騙的貨色,當下再問道:“道長此來,是擔心我與那位員外郎交手時誤傷百姓?”

老道士搖搖頭,“早聽說過無雙公子在漠北劍誅三妖,換來十日安穩的名聲,貧道就是想來看看年輕鎮國公爺的風采,唔,今日一見,不虛此行。敢以七品修為迎接凌虛境劍修一劍,公子之膽氣貧道深為欽佩,願佈下一座陣法防止兩位交手時勁氣四溢,也好做個見證,如何?”

陳無雙展顏一笑,點頭道:“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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