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只值千兩黃金的尚書大人(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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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議雍州,那就無論如何都繞不開司天監。
如今在偌大一座江湖上聲名鵲起,卻從來未曾踏足保和殿一步的陳無雙還不知道,看似滿座都是泥菩薩的朝堂要論及風波詭譎險象環生,半點都不輸給沒人能說清楚水深幾許的壯闊江湖,甚至猶有勝之。所謂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在心機城府都算當世屈指可數的景禎皇帝面前,稍有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除了唯恐朝堂太過平靜的那些御史大人們之外,少說少錯這四個字就是為人臣子的金科玉律。
第一件事議涼州,在幾乎沒有任何朝臣開口商議的情況下,景禎皇帝與腰懸雙刀的李敬威父子二人三言兩語就定下了決議,這讓封爵忠誠伯的首輔大人以及不少上了歲數、曾將滿身文武藝賣於先帝爺的老臣,都有一種久違的似曾相識感覺,先帝在位時行事就是這般雷霆萬鈞不容置喙,往好聽裡說是乾綱獨斷殺伐果決,私底下偷著說兩句不敬的,逃不過剛愎自用的中肯評價。
心裡頭透亮的已經有了計較,看來今日的朝會不是要議事,而是陛下已經有了明確決定,要擺在檯面上走個群臣相商的過場,二皇子腰間那兩柄刀在沒多少學識的武將看來是見過血的,但在最擅揣摩帝王心思的文官看來,則是隨時可能出鞘見血的,這兩個概念完全不同,所以身穿絳紫官袍的大半重臣都暗暗苦笑,垂手肅立,低頭看向腳面,朝天殿地面上鋪著的紅毯,今日顏色格外鮮豔。
察言觀色見機行事是門大學問,一些自知火候還沒達到爐火純青的人,則不謀而合齊齊把目光看向楊之清,卻詫異發現首輔大人如老僧入定一般,袖口遮不住的雙手疊放在小腹前,微微低頭眯著眼睛,看樣子竟是打算作壁上觀,再去看龍椅一側的內廷首領,老太監更是一反常態,仗著五境修為能撐得住,從朝會一開始就保持著躬身側立的姿勢一動不動,面無表情。
檀香青煙嫋嫋盤旋的保和殿上,一時之間落針可聞。
若是陳無雙能見到這詭異而有趣的一幕,定會在錯愕之後捧腹大笑,難怪向來看不起滿朝公卿的陳仲平總是罵朝堂上都是一群該殺的王八蛋,能做官首先得學低眉順眼,其次再修忍氣吞聲,最後則是練就陽奉陰違的本事,殿上袞袞諸公養氣功夫或許有高下之別,但此時看來,閉氣屏息的能耐好像都是師承同門。
斜倚著金絲楠木柱子的邱介彰終於還是越眾而出,橫跨兩步出列,一撩官袍下襬雙膝跪地,沒等開口就聽見首輔楊公似乎嘆了口氣,開弓沒有回頭箭,人都已經出列跪下了總不能高呼一句陛下聖明再退回去,咬咬牙心下一橫,罷了,妻妾成群享了大半生富貴榮華,就當最後再為當年慧眼識珠的先帝爺盡一份心,昂起頭來目光如炬,肅聲道:“陛下,既議雍州,臣有本奏。”
重新走回御劍階上卻故意比太子站低一層的二皇子,左手下意識動作幅度極小地顫了一下,隨後右手不著痕跡地扶上腰間那柄兇刃的刀柄,這柄刀還是他多年前出京去涼州時,鎮國公陳伯庸親手所贈,名字直截了當,就叫做殺敵。
景禎皇帝好像是笑了一聲,語氣平淡道:“邱愛卿的摺子,朕已經看過了。”
跪在地上的邱介彰搖搖頭,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疊成三折的宣紙,墨跡力透紙背,雙手把這封昨日深夜才由玉龍衛透過驛站八百里加急傳回來的密信舉在頭頂,固執道:“昨夜有雍州方向密信傳回京都,臣以為,要議雍州當先閱此信。”
“哦?”景禎皇帝身子後傾,右臂搭在龍椅扶手上,微蹙著眉頭習慣性拿手指輕輕敲打,他隱隱有些覺得彷彿有什麼正在試探著想脫離他的掌控,素來遍佈大周十四州疆域負責情報蒐集、訊息傳遞的玉龍衛,眼下都在北境那道城牆上,迫不得已使用驛站傳遞訊息可以理解,第一個收到這封密信的應該是留守鎮國公府的陳叔愚。
如果上面所寫的內容的確十萬火急,這封信該透過首輔楊公或是內廷首領平公公,轉呈到景禎皇帝面前,不管是哪個環節出了偏差,都不該出現在兵部尚書手裡,這讓龍椅上的天子在一瞬間感覺如坐針氈,京都和朝堂,到底還有多少事是皇家不清楚的?
楊之清眼神憐憫地看了眼梗著脖子跪在殿上的邱介彰,咳嗽一聲還是慢悠悠站起身來,朝龍椅躬身拱手,開口道:“陛下,事關雍州不可怠慢,邱兵部手裡這封信昨夜老臣已經看過,只是當時夜深宮城緊閉,老臣怕鬧出太大動靜來擾了陛下休息,才先壓了下來,罪責在我,與邱大人無關。”
邱介彰渾身一震,抿著嘴唇,強自壓制住想要抬頭去看楊公的衝動。
景禎皇帝饒有深意地盯著這位曾被先帝譽為“死當諡文正”的保和殿大學士,紫袍加身位極人臣,畢竟擋不住悠悠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不知為何,皇帝陛下竟好像看到了當年也是坐在群臣之首的程公,何其有幸,景禎朝前後兩任首輔都是如此砥柱!
“楊公看過,朕就不必再看了,邱愛卿說說信上都寫了什麼,可是鎮國公陳伯庸親筆?”陛下這句話一出口,保和殿上剛剛聚起來的黑雲壓城緊張氣氛立刻為之一緩,只是坐回原位的楊之清有意無意用餘光瞥了眼二皇子,他的手還在刀柄上放著。
自知沒等說話就先去鬼門關上轉了一圈的邱介彰深呼吸一口,情緒反而平靜下來,人的恐懼大抵都是來源於未知,望向黑暗的深淵時心慌意亂,但真正踏出去一步就莫名其妙有了勇氣,在朝堂廝混了這麼些年什麼沒見過,他很清楚,不是陛下信了楊公剛才的兩句解釋,而是在朝堂上天子也不得不給首輔大人幾分面子,要是楊公不幫他說話,也許手裡的信就沒有念出來的機會了。
尚書大人苦笑一聲,府上妻妾多子嗣自然就多,可惜沒有一個繼承乃父在聖賢學問上有所建樹,長子在蘇州表面上經營綢緞生意,背地裡則靠著兵部尚書的威望和權勢,做些官官相護見不得光的私鹽買賣,次子倒是在京都,日日只在流香江上醉生夢死,結交一些傷春悲秋自以為胸有錦繡而不得賞識的所謂才子,寫出來的香豔詩句不堪入目,以往沒少挨頭號紈絝陳無雙的謾罵毆打。
為人父母都是一樣,自家兒子再不成器可以關起門來吊在樑上,拿蘸了水的皮鞭往死裡抽,但絕對不許旁人說一句不是,可惜惹不起十一品境界的司天監第一高手,倒不是怕陳仲平真敢一言不合就在天子腳下拔劍殺人,而是做到正二品兵部尚書的位置,邱介彰把臉面看得比身家更重要,寧可忍氣吞聲也不願意惹那什麼都做得出來的老貨堵著門口罵街。
沒想到,自己會有在朝堂上稱頌陳無雙那混賬的一天。
“自親率司天監玉龍衛奔赴北境的鎮國公爺收降邊軍雷鼓營、接管城牆以來,在黑鐵山崖一位自稱閻羅殿大學士的蒙面五境修士指揮下,紮營於城牆之北數里處的漠北妖族,先後發起過兩次攻勢。三月十三是第一次,其攻勢之猛烈,臣忝為兵部尚書亦聞所未聞,此事陛下與諸位同僚都知內情,便不多贅述。三日之前,閻羅殿大學士再度統率萬餘妖族捲土重來,要與老公爺賭鬥三場,若是妖族得勝,則次日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攻城,若老公爺得勝,則十日之內不侵擾我大周邊境。”
邱介彰抬頭看了眼龍椅,景禎皇帝臉上沒有半分該有的凝重,只輕聲嗯著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其實並沒有看過那封密信的楊公心思縝密,從邱介彰的表現上就不難看出,這回的賭鬥還是司天監又勝了,暗自點頭,平心而論,幾乎斷絕香火的陳家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然對得起大周皇室,也對得起天下百姓了。
手扶刀柄的二皇子嘴角浮現一絲意味不明的微小弧度,“賭鬥,比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