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吟吟的話,說得黃婉寧遍體生涼,連那頭活鹿都沒敢拿,匆匆御劍升空往回折返,直到跟自家心急如焚的護衛平安匯合,才鬆了口氣,再沒了打獵的興致,帶著人前呼後擁空手而歸。

這些話一口氣說完,陳無雙跟墨莉心裡都跟明鏡一樣,黃婉寧遇到的那兩個神秘女子裡,身穿黃裙黑紗遮面的定是綵衣無疑,如此推斷,豢養蜈蚣採毒的柳卿憐也是黑鐵山崖的人,看來洞庭湖一戰之後,楚州境內還有漏網之魚。

沈辭雲默然良久,還是輕聲問道:“黃姑娘,你就見過那兩個女子一次?”

黃婉寧先是點頭,而後皺著眉又微微搖頭,“昨天城裡的年輕讀書人,在城南郊外辦了場踏青詩會,鬧鬧騰騰寫出來的詩文好壞我聽不懂,也不喜歡那種明面上一團和氣,互相吹捧恭維的場合,但其中有巡撫大人家的二公子,邀請我去,也不好拒絕。”

大都督不置可否地一笑,那位正三品的巡撫大人家興許是風水好,幾房妻妾個個爭氣,膝下生了六個兒子,年紀最大的長子今年高中二甲,就等著看京都六部之中哪裡有肥缺,有交好多年的江州都督透過宮裡那位受寵的貴妃穿針引線,前程比蟾宮折桂的狀元郎還要令人豔羨。

黃婉寧提到的二公子也是個飽讀詩書學富五車的,揚言是為避免兄弟二人同登科、讓人覺得好事佔盡才沒參加科考,想著再等三年,一直就對黃婉寧很是愛慕,巡撫大人明裡暗裡說過幾次,願與大都督親上加親,同朝為官又一文一武同在楚州,真要是結了兒女親家,康樂侯許家也得低一低頭。

之前大都督確實動過心思,只是出於兩方面考慮才沒有明著答應,一是擔心深諳帝王心術的景禎皇帝,不會容許結成兒女親家的兩人共同執掌楚州,二是自家女兒不喜歡只會誇誇其談吟詩作對的讀書人。可現在嘛,道不同不相為謀,只好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黃婉寧頓了一頓,繼續道:“熬到詩會散場,我騎馬回城的時候,好像在城南一個賣豆腐腦的攤位上,瞧見過那位黃裙女子。當時我怕巡撫大人家的二公子糾纏不休,催馬走得快了些,又只是看到一個背影,不確定到底是不是她。後來我又去問過攤主,說是以前見過那女子,還替她辦過一回事,算是半個熟客,聽說那女子心情很低落,吃了一碗豆腐腦留下二十兩銀子,說要去涼州,再也不回楚州了。”

萬萬沒想到會在剛認識的人嘴裡得知綵衣的下落,青衫少年悵然若失卻又有一絲欣喜,難過的是,不難猜到綵衣得知黑鐵山崖的人死傷殆盡之後會難過,所以最後吃了一碗豆腐腦算是跟過去一刀兩斷,而後不辭而別;欣喜的則是,照黃婉寧的說法,綵衣最早就是昨天才離開岳陽城要去涼州,一天一夜走不出多遠去,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賣豆腐腦的攤主說替那姑娘辦過一回事,陳無雙跟墨莉都知道,就是送來沈辭雲寫著“平安勿憂”字條的那次,陳無雙幽幽嘆了口氣,走到沈辭雲身邊拍了拍他肩膀,輕聲道:“大好男兒,要麼當斷則斷,要麼想追就追,扭捏個什麼?四境修為在身,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你先走一步,過些日子我要是能從北境平安回來,就去涼州找你。”

沈辭雲頓時如釋重負,笑著站起身來重重點頭,卻邪劍湛藍光華瞬間照亮整座西苑,陳無雙從儲物玉佩中摸出七八個裝滿各類司天監丹藥的瓷瓶,一股腦塞到青衫少年懷裡,“我去北境能有師伯照應著,你此去孤身一人,萬事都得多加小心,實在不行就去白馬禪寺求助,那些禿驢要是敢不管你不幫你,等我下次去了,咱們兄弟二人並肩出劍,劈爛他大雄寶殿。”

沈辭雲是個不太會表達情緒的人,用力捏了把陳無雙肩膀,點頭笑著憋出來兩個字:“保重!”而後朝墨莉、小侯爺等人各自點頭,收好那一堆瓷瓶,縱起劍光呼嘯往北追去。

黃大千訝然發覺,始終坐在樹下沒怎麼說話的孤舟島少年,御劍時逸散出來的氣息,竟然比十七歲就踏足四境七品的司天監嫡傳弟子更雄渾幾分,低頭扯了扯嘴角,“後生可畏啊···”

墨莉抬頭望向沈辭雲劍光離去的方向,月朗星疏。

對江湖裡沉浮的少年而言,天涯不知何處是歸途。

陳無雙默然坐在青衫少年的位子上,把他還剩一半的那碗蛇羹慢條斯理一勺一勺喝完,“偷聽的人走了,戲文唱得精彩,那牛鼻子就先不必去管他,殺了他不如留著有用。再等半個月,我就動身北上,大都督最好找個由頭罵我一罵,罵得越狠越好。”

黃大千仰頭灌下一碗酒,嘿聲笑著看向自家一連茫然的閨女,問許青賢道:“侯爺,你覺得怎麼樣?”

康樂侯心有所悟,皺了皺眉嫌棄道:“名節倒還無妨,岳陽城裡誰敢說許家的閒話,就是大了幾歲。”

大都督歪著身子把腦袋湊到侯爺近處,愁眉苦臉道:“要是黃某願意自降身份呢?”

侯爺笑得很開心,“倒也不必如此,反正不該知道的也不會知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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