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章 蝨子多了不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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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那柄被司天監極為看重、越秀劍閣勢在必得的古劍,陳仲平似乎更心疼徒兒牛嚼牡丹一樣喝進嘴裡還不誇讚半句的百花釀,氣道:“這是百花釀!你這般喝法委實是天底下第一敗家玩意兒。老夫這些天剛剛想通,把你領到路上來,怎麼走是你自己的事情,如果你自此不願接任觀星樓主,要去孤舟島當個上門女婿,你師伯那裡我去替你分說。老夫早說過,只要你自己看著順眼,便是從劍山上挑根燒火棍子回來,陳家也沒人怪你。”
陳無雙沉默了一陣,揚手舉著杯子笑道:“剛才沒咂摸出味道來,我都肯把黃鶯兒讓與你了,別摳摳搜搜的,再倒一杯好好嚐嚐。師父啊,你這拿話激人的本事可不怎麼樣,劍山上的藏劍只能採一柄,墨莉跟觀星樓主的位子又不是隻能選擇其一,我不接司天監,難不成你準備老樹開花去找黃鶯兒再生一個?這麼不要臉的話,我說出來都替你害臊。”
心裡確實有些忐忑難安的十一品劍修一聽這話,忙不迭滿臉堆笑捧著酒罈又倒了一杯酒,“你小子算是個有良心的,沒打算做娶了媳婦忘了孃的混賬事。琢磨琢磨,鎮國公爺、觀星樓主這個八個字,不比你那狗屁不通的少年劍仙一等風流聽著威風?在九蟒四爪團龍蟒袍面前,朝堂穿紫連個不響不臭的屁都算不上,有了這等顯赫身份,去孤舟島提親也臉上有光。”
陳無雙輕聲一笑,突然問道:“辭雲比我先出來,見沒見著他?”陳仲平一拍腦門,問道:“那小子手裡拿的該不會真是卻邪劍?他出來說了兩句話,就有個黃裙子少女緊跟著出來,二人是朝著越秀劍閣方向去了,不久就有幾道劍光追上去了,氣息應是駐仙山的修士,老夫擔心有人會對你不利,沒去管他,這麼說來···”
少年眉頭一皺,“駐仙山的修士?”陳仲平點點頭,“氣息不弱,應是幾個在外面等著接應自家弟子的四境劍修。你們在劍山裡跟駐仙山的人又起了衝突?”
按理說,駐仙山的人不該有這般反應才對,不靠譜的老頭之所以沒有多想,是因為一來卻邪劍到底是什麼樣子沒人見過,再者沈辭雲畢竟是孤舟島弟子,就算再想得到那柄劍,駐仙山的人總不能出手明搶;至於其三,等在外面的人也不應該知道劍山裡面發生的事情。
陳無雙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興許那幾個四境修士是想去問問自家弟子在劍山裡面的情況,便搖頭道:“沒跟駐仙山起衝突,倒跟江州的道士們結下樑子了,先不管這些。師父,你來是催我儘快回京都?”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黑鐵山崖的邪修恨得牙根癢癢,也不敢輕易在越秀劍閣眼皮子底下行兇,鷹潭山孫澄音在吳北河死後就放棄了殺他的想法,陳仲平此來倒有些畫蛇添足了。
瓷杯還拿在少年手裡,司天監第一高手只好捧著罈子喝了一口,抬眼望向劍山主峰之南,道:“老夫出京本是要去找蘇慕仙,結果那自負聰明的老匹夫被人用天一淨水的線索調虎離山,引著去了涼州,跟在他屁股後面追來追去到底是沒見著一面。劍山陣法潰敗的訊息如今是個修士就知道,你師伯放心不下,讓我來這裡守著,聽常老頭說花扶疏還活著?傻啦吧唧在南疆呆了二十五年,反倒因禍得福進了五境,他若是跟老夫一條心,憑我們兩柄劍總能擋住兇獸幾天。穀雨不能跟你一同回京了,等她出來,司天監另有交代,你路上小心些,能早一日回京就早一日,你師伯他···”
以往十年裡陳仲平跟自家徒兒說話,從來沒有吞吞吐吐過,陳無雙知道的事情越多,他反而有些話不好直接說不口了,頓了一頓,落寞道:“陳家受大周正統庇佑,得以衣食無憂專研玄門正法,但有所得,總要鞠躬盡瘁替天子照看照看天下百姓才是。鎮國公府也好,觀星樓也罷,毀了無妨,司天監護佑人間之志,仙人亦不可奪。老夫不會怪你沒拿回來卻邪劍,你也莫怪陳家把擔子壓在你肩上,食君之祿忠君之憂的道理不用多說,你師伯他命數將盡,於國無愧,唯獨對你是有些歉疚的。”
陳無雙訝然失色,要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陳伯庸命數將盡,少年多半會一笑了之,笑人無、恨人有的鼠輩不少,多的是盼著觀星樓倒塌下來的,可陳仲平這番話決計連半個字都不會假,“怎會如此?五境修士不受三千災病,師伯比空相和尚還年輕幾歲,怎麼會命數將盡?”
陳仲平長嘆一聲,耷拉下來的眼角擠出層層疊疊的魚尾細紋,頹聲道:“氣運盡了,壽數也就盡了。你師伯已經上了奏摺,陛下是親筆準了的,觀星樓主之位除你不作他選,穀雨要跟著你師伯一起去雍州坐鎮,為師安排了二十四劍侍中的小滿先幫你一陣子,回京的路興許比出京時候還要難走一些,如今你能御劍,常老頭就留在百花山莊吧,對他對你都是好事。”
白衣少年立即意識到,大周現在所面臨的局面遠比他先前想象的更為嚴峻,陳仲平守在南疆,陳伯庸親自北上要去坐鎮雍州,整個司天監就只剩下書畫雙絕的三爺留守京都,任職禮部侍郎的陳季淳不管真是臭棋簍子還是有意藏拙多年,以他的修為和官職,在江湖和朝堂恐怕都使不上太多力氣,山雨欲來風滿樓,不久之後即將白衣換蟒袍的公子爺遍體生寒。
看似煊赫的司天監,其實麾下真正能動用的力量並不多,陳伯庸要帶著穀雨去雍州,顯然是準備集合手裡一切能用得上的修士了,留下二十四劍侍裡那位從來沒見過的小滿,想來是用意不淺,在京都的用處比去雍州更大。如此說來,受陳叔愚掌控的一萬玉龍衛也會奔赴北境,鎮國公府就算還有人在,不過就剩下一副空架子。
“進劍山之前,空法和尚來找過我一趟,說空相辭去國師之位,白馬禪寺打算封山閉門。”陳無雙喃喃說道,眼下局勢徹底亂成一鍋粥,很難從其中分辨出哪裡才是頭緒,剛喝下兩杯酒竟又覺得口乾舌燥,白衣上點點血跡極為扎眼。
靖南公進京斬了當朝天子壽數,又揚言要殺下一任觀星樓主;滅了花家滿門的黑鐵山崖要殺疑似蘇慕仙傳人的司天監嫡傳弟子;雍州都督、新晉雍安公爺妄圖擁兵自重篡位謀反;沉寂一千餘年的道家祖庭則在江州虎視眈眈···
只覺前路險阻重重,難走的不是回京之路,而是少年掙扎著要從深不見底的漩渦中活下來的路。陳仲平面色陰沉道:“司天監有司天監的謀劃,禿驢們自然也有禿驢們的算盤要打,白馬禪寺對你不會有惡意,姑且聽之任之就是。鷹潭山鍾小庚倒不可不防,道家的玄妙本事,老夫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讓你儘快回京就是擔心這個。”
陳無雙苦笑道:“在劍山上,鍾小庚的親傳弟子、江州都督的長孫就想殺我,只是不知為何,辭雲拿到卻邪劍之後他又停手放棄了,四境修士能進劍山,道家祖庭的手段我是見識過了。”陳仲平神情突然一變,訝然問道:“你說的可是孫澄音?”
少年點點頭,道:“前些日子,他就拿了一幅山河社稷圖來,說只要我答應不採卻邪劍,就願意把那幅畫送給我。當時我還沒決定採不採卻邪,早知道後來的事情,不如先拿到手再說,虧了。”陳仲平皺眉思量許久,才又給陳無雙斟了一杯酒,“眼見得大廈將傾,什麼牛鬼蛇神都跳出來了,想要火中取栗,得看有沒有那個膽量和本事。蝨子多了不咬人,任平生都開口了,想殺你的人裡再多一個鷹潭山,老夫倒覺得不一定更糟糕。”
“當年帶我回京都的時候,沒想到十年之後我這條小命這麼值錢吧?要死早死在那條南疆玄蟒口裡了,還等著任平生來動手?我要是回不了鎮國公府,司天監可還有別的人選接任觀星樓主?”陳無雙一連笑著兩句,到第三句時才收斂起笑意來,語氣肅然。
陳仲平卻笑了,“你當為師剛才是虛張聲勢嚇唬任平生?那句話是你師伯說的,要是你死在外面,司天監便要辭君一夜取越秀。你沒了,鎮國公府跟觀星樓也就都沒了,還有那座新建起來的百花山莊,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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