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莫西萊爾在抱著它悄悄溜回自己的獨立宿舍時從腦瓜裡突然蹦出來的詞兒——莫西萊爾覺得這個名字很適合已然在她懷中打出輕鼾兒來的橘貓,想必花生應該也會很喜歡這個名字的。

不過那時的小花生僅幾個月大,身材頎長又秀美,每一個步伐都優美輕盈得好似在跳舞,而非現在這樣胖嘟嘟、肉乎乎的——即便這樣使它瞧起來更可愛了。

再後來墨撒西教授就出現了——好像一束突然闖入她生活的無比明媚的陽光一樣,點亮了莫西萊爾已有些黯淡無趣的生活。

墨撒西女士待人溫和而聰敏多才,氣質典雅端莊卻又很好地保持著不失風雅的親人態度——她的博學和詼諧使莫西萊爾十分著迷和崇拜,並在心底悄悄地將這位獨立的、友善的女士作為了自己努力要成為的人兒。

而在私底下,同莫西萊爾交好的墨撒西教授還曾像個小孩子一般偷偷地俯在自己的耳邊告訴過自己一些她不為人知的秘密。

很多很多年前,在墨撒西女士還和莫西萊爾一般大的時候,為了逃避由父親替她訂下的利益性質婚約而毅然選擇了離家出走,幾乎從未有過完善出逃計劃的她用大筆錢財賄賂了海關官員,並獨自乘坐著一艘未經登記的走私飛船駛離了D4星域的港口。

因為害怕開啟定位系統會引來海關船隻的檢查和家族財團船隻的注意,當時還只是個小姑娘的墨撒西只能在提心吊膽中用百分之一光速漫無目的地遊蕩著——或許是錢給足了的原由,她所乘坐的走私飛船的綜合效能竟意外地還不錯,這艘後來被她起名為“米奇”的早該被丟進廢鐵廠進行破碎回收的古董飛船便這樣載著她在幽邃浩瀚的D4D5星域慢慢悠悠地漂泊了大半年。

而透過那模糊的、沾滿油漬的強化玻璃鋼,第一次踏出十七號閃耀世界文明圈的墨撒西瞧到了無數堪稱奇蹟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她曾有幸用透徹明亮的感光器官望見數以十萬計的太空飛船在獵戶星座的邊緣被擊中,自極遠的距離上閃爍出點點微光;她見過C射線劃過‘唐懷瑟之門’那幽暗的宇宙空間、見過那些以人類無法想象之宏偉能量在暗冷太虛中安靜燃燒千萬年的藍超巨星;還有那些吞噬萬物、終將在極高程度上融合統一的死寂黑洞……

然而所有的這些時刻都將消失在時間裡,就像……淚水……消失在雨中一樣——一切的一切都將歸於熵寂——在超越任何個體生命極限的、接近無窮的滾滾時光之後。

因此從大尺度上來說,飄渺的宇宙毫無疑問是冰冷到足以使人絕望的——偶爾出現的耀眼輝星和叫人驚奇沉迷的美景僅是其殘酷核心外的一層漂亮柔裳罷了——但即便是這樣,也總還是有些小小的、脆弱生命能夠在足夠合適的、萬里挑一的溫暖小行星上繁衍生息開來。

就比如人類這個複雜的、多面的、堅韌而脆弱的矛盾有機種族一樣。

墨撒西小姐很幸運,她的“米奇號”在生命迴圈系統製出的氧氣渾濁到徹底無法呼吸之前成功掃描到了一顆未經帝國登記和錄入的落後星球,並以足夠平穩的姿勢降落在了今後將被命名為“D4e013”的中世紀行星上一處橫亙兩片大陸的、巨型沙漠的綠洲中。

易於呼吸的純淨空氣迅速湧入了迫降在小型湖泊邊的“Eb907”運輸船,輕柔地將已經陷入昏迷的墨撒西重新喚醒。

從彈開的氣閘門處吹進的暖風拂在臉上稍有些粗糙的顆粒感——或許裡邊兒還摻雜著些從環繞著綠洲的無盡沙漠裡帶出的攜裹億萬年烈日熱氣與狂風凜冽的細小沙礫。

當墨撒西踉蹌著走下飛船鋼製踏板的時候,正有一陣和煦的暖風從綠洲上空盤旋而過,那數百株環繞著微型湖泊聳立而生的高大棕櫚也因此擺動起了寬大的、深綠的枝葉,發出了密密麻麻的溫和的莎莎喜人聲響。

金烏將墜的晴空泛著足以讓墨撒西沉醉其中的酒紅色光澤,極具溫情地將她面前還散著迷人水汽的透徹湖泊點成了一顆無價的絳紅寶石——粼粼的波光和巡飛的白鳥真的好美——美到手握求生裝置的她都忘記了怎樣去呼吸。

只有基礎求生裝備的墨撒西小姐憑藉著驚人的毅力和求生天賦獨自在僅幾平方公里的微型綠洲中生活了超過一個半月的時間——但在某個涼爽的清晨時墨撒西突然被一陣沉悶的、巨大的引擎轟鳴聲驚醒了——在她搭建的一座低矮粗劣但足以遮風避雨的可愛小屋裡。

一艘遮掩天穹的巨型飛船穿透了行星“D4e013”北半球數百公里的輕薄雲層,八個半徑超過一英里的飛船行星內推動機在震耳欲聾的轟響中吹拂出了漫天的風沙和水汽——那陪伴了她長達幾十個晝夜的微型湖泊幾乎是在同其中一組推動機接觸的瞬間就被幾千攝氏度的高溫焰流蒸發燒灼成了海量的純白色蒸汽——家族財團派來的契約奴隸們算得很精準,“D4e013”秋時滾滾而來的和煦季風恰好帶走了這些能將她生生燙熟的熱燙水汽。

站在沙丘上目睹了一切的墨撒西慢慢蹲下了身子,麻木地瞧著數百萬噸蒸發的水汽綿延出了十幾公里長的白色線條,緩緩地向澄澈的空中伸去,竟勾勒出了那原本不可見的萬頃季風的線條。

已經瘦得不成樣子的墨撒西很快就被帶走了——但在走前她還為這片廣袤沙漠留下了最後的兩滴水——只是鹽分稍稍偏高,或許應當喚它作淚更加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