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門口,一個男孩正坐在門檻上哭,他是隔壁的孩子,學戲的。

這年頭雖說是國仇家恨都擺在明面上,但生意場中最聚人氣兒的,還是娛樂場。什麼戲院、寶局、歡場那是人滿為患,就跟沒日本人佔據東北這麼回事似得,人家該怎麼活還怎麼活,講究的就是一個沒心沒肺。

許銳鋒買下的這小院隔壁呢,是一個叫富麗堂的戲班子,唱的是東北二人轉,還出了個名角小春花,那是見天兒的由黃包車拉著上戲園子,一步道兒都不帶走的主兒。

門口正哭的這個小男孩,則是戲班子新買回來的一批孩子。

這年月戲班培養徒弟都是花錢買,畢竟唱戲的是下九流,讓人瞧不起,雖說每天都不少掙錢,但地位上是真一點沒有。除非你能混成梅先生、馬老闆那樣的京劇名家,可全國成千上萬的戲子,有幾個梅先生又有幾個馬老闆?關鍵是唱二人轉的在這年代也沒有能登頂的名家出現過。

一個戲班啊,一般都會按照男女比例來購買孩子學戲,好搭配成一副架,等這批孩子當中有人唱出來了,成了角了,那戲班老闆就該買下一批了。

這些經營戲班的人都是人精,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成了名,是不是下一步就得讓城裡有權有勢的人看上了?

到時候怎麼辦?

你跟人家硬頂,死活護著名角?

這不扯呢麼,人家一句話你買賣都幹不下去了。

所以啊,這群戲班老闆也研究透了,乾脆把心一橫,你們有錢人不是稀罕名角麼?行,老子手裡有賣身契,但凡想把人領走的,拿錢!

這不就誰也不得罪了麼?

你就算是再牛,總不能明搶吧?人家戲班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人,你說帶走就帶走啊?

自從幹起了老鴇子的買賣,還別說,富麗堂真就生意興隆了,名角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出,先是出了小梅花、小蘭花、小菊、小竹四位,這不又出來個小春花嘛,之前那四個都已經讓有錢人收了房了,戲班老闆估摸著,小春花也快,乾脆又買了一批孩子。

其中,就有坐在門口哭這小子。

許銳鋒聽過這小子唱二人轉,說實話,那叫一個笨啊,什麼地方該轉腔,什麼地方該九曲十八彎,是一點都弄不明白,人家一句一句的教,他愣是能一個字一個字的學,總得在不該出錯的地方給你出點錯。

戲班的老闆總打他,老許搬過來第二天,就在捱打的時候把嗓子給喊壞了,如今唱戲味兒都不對。

聽見這臭小子在門口哭,老許打屋裡出來坐在了門口臺階上,伸手往這小子肩膀處一搭:“怎麼了你?”

這孩子也不管是誰和自己說話,把滿心的委屈都倒了出來:“轉手絹的時候把手絹轉進了師父的茶碗,師父打的。”

孩子一抬手,那小手腫的啊,跟小肉饅頭似得。

許銳鋒瞧著紅腫的小手搖了搖頭,幫著吹了吹:“疼不?”

“咋不疼呢!”

這孩子是真沒心眼,直接說道:“他根本就不是想教我本事,要不然也不能尋個由頭就打我。”

“我都想好了,我不打算練了,今兒半夜我就跑,我讓這死老頭子一輩子也找不著我!”

許銳鋒鬆開了小肉饅頭一樣的紅腫小手,靜靜的聽著。

“然後我就自由了,打明兒開始,這世界上就再也沒人能管我了,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下河摸魚就摸魚,想抓螞蚱就抓螞蚱……”

許銳鋒問道:“你還想幹什麼?”

“還想放風箏……還想……吃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