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人沸馬嘶很快蓋過了風雨聲,張蒙粗略估計,院外聚集的人馬絕不會少於百數。回頭一看,劉協的身影消失不見,與此同時,“叮叮噹噹”亂響驟起,旋即從院門烏泱泱湧進大批甲士。

張蒙暗自苦笑:“才出史家院子的狼口,沒想又入這雒舍院子的虎穴,我運氣不錯。”

這些甲士手持雞鳴長戟,多著帶披膊的兩當鎧,少數還戴兜鍪,裝備算得優良,哪怕比不上虎賁禁軍的具裝精銳,也絕非地方上穿皮甲甚至布衣的普通郡縣兵可比。

轉眼之間,張蒙面前的甲士越聚越多,無數甲片在雨水的沖刷下反射出肅殺的寒光,他則橫劍挺胸,跨立在前堂門前,巋然不動。

季宣也從人縫中鑽出來,與張蒙並肩而立。

“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季宣緊皺眉頭。

張蒙沉聲道:“不要慌張,我來應付。”

大雨如注,院中甲士無數。人頭攢動,但見張蒙與季宣體格魁偉且均有兵刃在手,摸不清底細,並不冒進。他們隔著前院,虛張聲勢地大呼小叫起來,聽口音,皆為西北人氏。

對峙稍許,突然有人高喊一聲:“司馬來了!”甲士們如得指令,所有人頓時自覺往兩邊擴去,分出一道狹窄的縫來。

張蒙定睛看去,一名甲冑齊全的昂藏大漢穿過人群,大跨步走到近前。

這漢子身材中等,可膀大腰圓,彷彿比旁人寬出一號。他同樣披掛兩當鎧,然而從走路的緊湊姿態可以看出,他在兩當鎧內十有八九還裹有一身緊身襦鎧,即所謂“重衣兩鎧”。由此可知,眼前這漢子必定是慣於衝鋒陷陣的猛將,當然也是這群甲士的頭領。

“爾乃何人?”猛漢喝聲如雷,瞪著張蒙,將手中長矛重重倒插在身前,“報上名來!”

張蒙洪聲應道:“敦煌張承英!”

猛漢上下打量張蒙,似笑非笑:“敦煌張承英是什麼東西?不過爾穿掛齊整如此,遠勝一般的材官車騎,我看不像是鄉野匹夫,倒像是宮裡逃出來的亂臣賊子。”言及此處,單手握住了矛杆,眼中閃動兇光。

張蒙神色如常,不接話,故意反問:“董卓何在?”他結合兩世見識,大致對這些人馬的來歷有了大致的判斷,此時先聲奪人,實為下馬威。

“唔,你怎知主公來了......”這一下果然收到效果,猛漢略略驚訝,又被張蒙鎮定自若的表現震懾,心下猶疑,可到底依仗己方人多勢眾,仍然硬聲回應,“董公何等人物,豈容你這小子直呼名諱!”

“看來我猜對了。”

張蒙更添信心,目光如炬:“你是何人?”

猛漢一手叉腰,一手鬆開矛杆豎起大拇指朝向自己:“董公軍前騎司馬郭汜!”接著硬聲命令,“小子,你堵著門,後邊可是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原來是郭汜,董卓軍中的悍將。”張蒙暗自點頭,同時慨嘆於郭汜的體格與威猛,“先前在史家院中,我以一敵四,尚有餘力,若換做郭汜這等全副武裝的猛人,對面就算再來一倍的人也不夠他看的。這個時代,窮苦百姓與常年打熬筋骨的軍將或者練習技擊計程車人差距太大,確實無法同日而語。”

郭汜急躁,呼道:“讓開!”

“後院有貴人,非爾等丘八可見。要我讓開,除非董公親至。”

張蒙並不知道這支董卓軍隊來此的意圖,然而天子就在後院,他有護衛之責,如果臨陣退縮,傳出去必遭人恥笑。季宣說了,此前他替陳留王擋了一劍,方才又陰差陽錯替天子解圍,這些都是實打實的功勞,現在的他並不知道這些功勞能為他帶來什麼好處,卻也不願意就此功虧一簣。更重要的是,根據前世的一些認知,他判斷只要皇帝出面,此時的董卓軍未必敢真的動手。綜合考慮,與其畏畏縮縮,不如放手一試。

郭汜並不買賬,反而興致大起:“哦?貴人在內,我等自當以禮相待,何必匿而不見?哼哼,這裡面莫不是你這賊子渾水摸魚私藏趁亂搶掠來的良人......”邊說邊招呼一眾甲士,“給我好好搜!”

甲士們齊聲應諾,聲震屋瓦。

張蒙見勢,後退兩步,順手“刷”一下將佩劍拔出過半,正色肅言:“擅入堂者殺無赦!”

一言既出,威勢非常,季宣同樣嚴陣以待,甲士們進退躑躅,紛紛看向郭汜。

郭汜冷笑著拔起長矛:“軍令,阻撓我軍搜查者,格殺勿論。”

甲光耀目,隨著甲士們的湧動閃爍不定,層層簇簇如牆堵進,朝著張蒙圍攏。

如此場面,可比在史家院子中兇險得多。縱使張蒙自小學習技擊之術,素有勇武名聲,卻也難以一人之力擋住成百上千的敵手。

一時間,無數槍戟刀劍明晃晃的鋒刃近在咫尺,似乎下一刻就要齊攢過來!

千鈞一髮之際,郭汜不知為何忽地大喝:“且慢!”

正要大動干戈的甲士們各自疑惑,回望郭汜,張蒙同樣看去。

當是時,但見一匹奔如電掣的烏騅烈馬馳進院內,戰馬立踭長嘶,馬上騎士則不等它前蹄落地,便嫻熟地跳下馬背。

這騎士持鞭按劍,旁若無人,昂首闊步邁進院子。所經之處,甲士們如風行草偃,先後拄著兵刃、單膝跪地,低頭不敢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