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高大頭這個粗人會在生死關頭忽然義正言辭地訓斥我。

我知道高大頭的話雖然可取,但是不可用。

我伸手取出一卷繃帶,把從張木那裡弄來的銀元貼在自己的眼睛上,又用紗布繞著腦袋纏了幾圈,把銀元固定在眼睛的位置上。緩解了一下眼睛的奇癢之後才淡淡回答了一句:“我說了,我做不到。”

“怎麼就做不到?”高大頭一下站了起來:“你是盤山鷹,當年盤山鷹帶著千把號人在深山老林裡神出鬼沒,外面才二十來人,你咋就帶不了?”

“那是綹子裡的人聽他的話。”

師爺在綹子裡有威信,除了一身過硬的本事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們掌規矩,說白了,就跟刑堂堂主差不多。

綹子裡的小嘍囉犯了事兒,是挖眼、剁手,還是砍頭、扒皮,全都是師爺一句話的事兒,所以綹子裡的人都怕他,進山之後,他說往東,沒人往西。

就算師爺不夠強勢,上面還有大當家的壓著,令行禁止,絕對沒有問題。

外面的人,誰聽我的?說不定遇上鬼魂,就一鬨而散了。

我故意跟他們分開,也是這個道理。

但是高大頭卻不這麼想:“咱們就出去幫他們一把吧!我保證他們都聽你的!誰要不聽話,我就一槍崩了他。”

我搖頭道:“你是我的東家,我只負責你的死活。”

“你小小年紀心腸咋就這麼硬呢?他們都是拖家帶口、出力氣過日子的人,他們死了,家裡人誰管?”高大頭面紅耳赤:“我是你東家,我給你加錢!你要多少錢,說個數,我砸鍋賣鐵也給你!”

我冷聲道:“你還是留著給他們當安家費吧。”

“你……”高大頭被我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你真不救?我……我……”

我冷眼看向高大頭的工夫,附近忽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喊聲:“高哥——高哥,你在哪兒啊?”

–—你們在哪兒啊?出來吧!”

“大兄弟,我們有眼無珠!我錯啦,你救命啊!”

“救命啊!我給你當牛做馬……”

高大頭一聽見有人連哭帶喊地叫自己,立刻受不了了:“我……”

我沒等他出聲,就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硬給按進了土坑裡:“出聲我就掐死你!”

高大頭兩隻眼睛差點兒沒瞪出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我只當沒有看見,屏住呼吸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外面喊我們的人越來越多,喊得也一聲比一聲慘。外面的人每喊一聲,高大頭就忍不住顫抖一下,眼淚流得更兇了。

沒過多久,喊聲漸漸往我們這邊移動了過來,懸在我們頭上飄來飄去。我雖然看不見外面,卻覺得像是有人在我們頭頂上蹲成了一圈,圍著土坑,一聲聲地喊我們的名字。

短短几秒鐘之後,一股寒意忽然毫無徵兆地從空中壓了下來。我剛被寒氣碰到,就像是被人往身上潑了一盆冷水,猛地打了個寒戰,全身骨縫像是被針紮了一樣疼得鑽心。

陰氣!

這個土坑裡陰氣很重,我們兩個身上的陽氣雖然被掩蓋了一部分,但是鬼魂仍舊能感覺得到。現在陰氣下沉,只不過是一個試探,如果我忍不住蹦起來,結果就是被鬼魂圍殺。但是強忍下去的結果,卻跟找死沒有什麼區別。被陰氣侵蝕的時間過久,我的四肢必然會血氣鬱結、行動不便,再動手時肯定要吃大虧。

動?還是不動?

我咬著牙把手伸向腰間的飛刀。趁著我的手靈活性還在,八刀同發,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是八刀之後,能幹掉多少鬼魂?

我捏在高大頭脖子上的手掌使勁兒緊了兩下,意思是讓他自己小心。至於他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卻顧不了那麼多了。

就在我準備翻身出刀時,我頭上的喊聲卻在一瞬間戛然而止,彷彿是那些鬼魂對這片土坑失去了耐心,一下子全都飄到了別處。

果然,片刻之後,鬼魂的呼喊聲就出現在了遠處;再過片刻,喊聲就已經消失在了茫茫林海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