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霖,你就安息吧。我,不怪你了。”父親每次都重複地對著“不孝”的兒子說這一句話。顯然,他對此依舊耿耿於懷。

所以,杜思秋格外怕死。她要留著小命陪伴父母。

祭祀過後,杜思秋沒有跟隨父母回去,而是決定自己在外面下館子。每年祭祀過後的這一頓家庭聚餐,往往是最不堪回首的。母親做出來的飯菜在這一天會跌至年度最低水平,比初中食堂做的還難以下嚥。父親呢,他倒不像母親那般長久地沉浸於憂傷的情緒之中,卻會哇啦哇啦地給她灌輸珍愛生命的教育,不厭其煩,一直到她耳朵生繭。

簡直一刻也待不下去。

反正昨天剛領到薪水。她毅然決然地選擇了一家日本料理。對於她這種普通的工薪階層來說,就餐的地點是相當講究的。月初領工資第一天要麼進西餐廳,要麼日本韓國料理;月中則是薩利亞,真功夫;月底沒得選擇,除了沙縣小吃,還是沙縣小吃,吃足一個星期的廉價湯麵。

她的位子還沒坐熱,就一眼瞧見主編薛雁的身影。她獨自一人靜靜地坐著,目光遊離。

杜思秋遲疑了片刻,主動湊過去跟她打招呼。她有點反應不過來,木訥地邀請她一起同桌吃飯。她今天素顏,連bb霜都懶得擦,兩隻突兀的眼袋尤其顯露疲態。她看起來確實有些倦了,連對杜思秋髮威都省掉了。

她的面前擺著一小杯清酒。

杜思秋陰知故問道:“薛主編,這是什麼?”

“雪利酒。”

這家料理店竟然有西班牙的雪利酒。杜思秋的眼睛不由得暗暗發亮,自己忍痛也跟著點了一杯。同時點了一道關東菜。

薛雁說:“別人見了我躲都來不及,你倒好,自己找上門來了。”

“哈哈,有什麼好怕的呢。”薛雁對她發脾氣的時候,她也時常暗地裡發牢騷,翻白眼。然而從未真正怪過薛雁。人家對她那麼一點好,她就這樣心甘情願地感恩戴德著。

記得剛進“深幾許”雜誌社當實習生的日子,她毫無懸念地成為前輩們的“公用秘書”,他們什麼雜活都指派給她幹。杜思秋又是生性隨和的人,本身也自認為新人是該多吃點苦的。久而久之便習慣了。直至升級為正式員工,她還在繼續為大家服務。

那天上午,她兩隻手提滿了為同事買的早餐。在茶水間碰見薛雁。她對杜思秋的工作能力很不滿意:“這份文案給足你一天的時間,你就做出這麼點水平來?你能否告訴我,實習期間你除了聽候同事使喚,有沒有主動找機會學習真正需要的東西?”

“沒…沒有。”她的聲音因為心虛而越發縹緲。

“杜思秋,我並不反對你為同事服務,這是好事。只是人總得自己強大了,才能做好你想做的,包括行善。”

她以斥責的方式,為杜思秋上了第一節職場課,那也算得上是一節人生課。杜思秋由此一直感激她。雖然她現在的工作還是很像打雜的,任務隨時聽候調遣。

她與薛雁碰杯,小心地啜飲一口雪利酒。真是百聞不如一試,那葡萄與白蘭地調和出來的液體,滑過舌尖即刻散發出醇厚甘甜的味道,比一般的洋酒要討喜得多。

“薛主編今天怎的有這閒情逸致。要知道,你可是我們公認的工作狂啊。”

“又不是在辦公室,叫我薛雁吧。”她又喝了一口,“人嘛,總會有想要偷懶的時候。”

“這個倒是真的。尤其是失戀的女人,你不知道我以前一個朋友…”話說到一半就彷彿斷了線的風箏,嘶的一下沒有了下文。她意識到自己有可能說錯話了。

“沒錯,尤其是失戀的女人。比如我。”

杜思秋停下筷子,等她繼續說下去。

“杜思秋,我愛的人,他今天結婚了。”她突然朗聲笑起來,完全不顧鄰桌投過來的注目禮。她的笑容裡自嘲多過悲哀,“不,我這不能算失戀,應該叫作一段暗戀的死亡。”

杜思秋看著她,突然記起她部落格裡的一篇小說,現在她幾乎可以斷定那就是薛雁自己的故事。以前讀大學的時候,杜思秋是薛雁的忠實粉絲。她經常光顧她的部落格,並由她的文字幻想薛雁應該是個溫良賢淑的女子,微微一笑傾國傾城。其中一篇博文寫得尤其細緻,至今她仍然印象深刻。

薛雁在那篇博文裡寫了小雪和海泰無疾而終的愛情的故事。小雪念高中時是學校裡公認的校花,班裡同學常亂點鴛鴦譜將她和校草海泰拉扯在一起。她本來生性高傲,誰都不放在眼裡,可是被人說得多了,倒也漸漸注意到那個帥氣的男孩子。她自認為自己能夠配得上他,便以朋友的身份開玩笑問他:“人家都說我們是一對,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