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她的守護者(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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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晚,杜思秋在外頭到處晃盪,冷,持續下降的氣溫凍得她瑟瑟發抖,就連鼻腔裡撥出來的氣體都是冒著煙的。
晚上七點十八分的時刻,街道上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安靜,忽然之間,彷彿變成了一座無人之城。平日裡這座城市的熱鬧,絕大部分來自於外來者,從中小城市來的打工者,大學生或者外來遊客等。現在這些人都趕回家去了,帶著輕而少的行李,帶著深藏內心的思念,迫切地回家去了。
就算是本地的人們,這個時刻也都在家裡與家人吃著年夜飯。她呢,現在到底是在幹嘛,好好的,又沒有什麼矛盾糾葛,更沒有什麼深仇大恨,耍什麼矯情姿態,有家不回呢!
她低下頭,在心裡這樣狠狠地罵了自己一頓。無奈地苦笑。
每逢遇到這種連自己都鄙視,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境況,她便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否心理有毛病。為什麼不能夠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樣,遇到不痛快的事,即狠狠大哭一頓,過幾天又重新微笑,原諒一切,忘掉一切不如意的事。假如能夠這樣,那該多好。
偏偏她是那種典型的小心眼(她自己是這樣認為的)的女孩兒,抑或可以理解為對於事情反應的遲鈍和後知後覺。當時所處的痛苦或煩悶處境,她往往無法立刻作出該有的反應,有時候甚至平靜得足以嚇到自己。然而,這種本該很快消失的疼痛感卻會因此而延續下去,變成一根紮在肉體裡面忘記拔出來的刺,起先並未注意到她的存在,可是會在某一個不經意的時刻,一旦觸碰,仍然會感覺到鈍鈍的痛,久久無法消失。
杜思秋記得她爺爺去世時,她都是沒有哭的。那一天凌晨,她跟隨父母去參加爺爺的葬禮。根據當地習俗,身為兒媳的杜思秋的媽媽,一進靈堂便得跪到靈柩前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以示孝順和哀悼。等家族裡年長的老者揮手說行了,可以了,不用哭了。媽媽便神奇地剎住了哭聲,臉上嘩啦啦的眼淚還沒來得及擦掉呢。這是年少的杜思秋記憶裡最為厭惡的一個場面,人與人之間情感的表達,原本不該是這樣虛偽的。你,要麼別浮誇,要麼哀到心肺裡去。
整個上午,她,爸爸,媽媽和姐姐和家裡的其他親人都跟著法師做法事。裡面有諸多繁文縟節,具體細節很多杜思秋早就忘了。只記得爸爸作為家中長子,要披麻戴孝,當場由法師開棺,爸爸端一碗冷而乾硬的白米飯,用紅木筷子夾起小小的幾顆米飯,放到爺爺那已經發白髮紫的嘴唇上,高喊一聲:“阿爸!你把我養大,我送你終老。”
然後一行人便任由法師指揮,法師一邊念著所有人都聽不懂的經文,一邊指著道具做的奈何橋,杜思秋便跟著大隊伍手裡執著一根香燭,小心翼翼地過“奈何橋”,整個過程都是靜寂的,如此反覆了十四五遍,轉得頭暈目眩。終於有一次經過了爺爺的靈柩,媽媽在她身後小聲叮囑:“好好走,別亂看。”以杜思秋當時的膽子,大概也是不敢看的。她想,爺爺那沒有了生命的遺體,自然是可怖的吧。
杜思秋不出聲,走著走著,突然扭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敞開著的靈柩看,她以為自己鼓足勇氣,即便那是一張猙獰可怕的面容,即便那裡隱隱散發出令人恐懼的死亡的異味,但是,那也是最後一面啊。爺爺閉上眼睛的時候,她沒有在他身邊,那是半夜三點鐘,她還在睡夢裡,一無所知。可是當她鼓足勇氣去看,妄圖見他最後一面時,她見到的只是一張大紅色的綢緞棉被,緊緊地蓋住他的身體。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終於意識到,哪裡還有什麼最後一面,人生的告別,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
多麼殘忍的一刻。
偏偏就是哭不出來,正因為如此,彷彿在心裡卻刻得更深了。她只是木木地打量那張血紅的綢緞棉被,日後時常在夢裡見到,帶著迷惘,帶著陰鬱,淚水,總是在這樣無知覺的時刻流下來的。
“嗶嗶嗶!”大馬路上的汽車鳴笛聲將她從亂七八糟的思緒中拉了回來,肥壯的司機提著大嗓門破口大罵:“大過年的找死啊!”
杜思秋定睛一看,方才驚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跑到馬路中央去了。頓時嚇了一跳,想什麼呢神經病,差點把自己小命都弄丟了。
算了,反正馮雪又不在,不如自己找點活忙活忙活吧。這樣想著,她往超市買了幾盒餃子皮,一些玉米,胡蘿蔔和豬肉,打算回家自己包餃子,這分量也真夠可以的,吃不完塞冰箱裡,也夠她吃足兩三天了。
她是琢磨著回家得摸黑找燈開關的,不想屋裡燈火通明一片,嘻嘻哈哈的說笑聲打成一片。杜思秋一聽便認出了馮雪和何晰的聲音,尤其是何晰,貧嘴的功夫數他最厲害了。
“嗨,你們怎麼都在啊!馮雪,我當你回老家了呢。”
“甭提了,買不到車票。”
杜思秋突然想起她之前講過的話,不禁笑了笑,什麼買不到車票,敢情這丫頭不是怕回家被父母逼去相親才怪呢。
換完拖鞋一轉頭,才發現何又冬竟然也在,人來都來了,就是不肯撇下面子先和她打招呼。想起這些日子自從冷戰以來,已經很久沒見到他,說不想念他那是假的。其實事後反省一下,她也不是沒有錯的,至少,身為人家女朋友,雖然有與異性交往的自由,但大半夜沒頭沒腦地在人家家裡喝得爛醉,的確是有失分寸。
何又冬生氣是應該的。假如他無動於衷,那大概就要輪到她感到悲哀了。
她不動聲色地挪到他身邊坐下,有點拘謹地搔搔頭:“你怎麼來了,不用回家吃團圓飯嗎?”
“來看看你。”何又冬回頭看她一眼,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那是代表了包容,原諒的微笑。
硝煙就這樣平息了。
天悄悄黑了下來。
杜思秋和何又冬,馮雪,何晰他們幾個為了她這純手工的餃子忙活開了。何晰力氣大,被派去剁豬肉,把豬肉剁成碎碎的餡兒,馮雪煮開水,何又冬切胡蘿蔔,攪拌五香和黑椒香料,杜思秋掰玉米粒兒。出租屋裡的燈光因為太久沒換新的,光線不是很亮,甚至可以說是昏暗。杜思秋蹲在地上,努力瞪大雙眼一顆一顆仔細地掰,生怕看走眼一不留神就把玉米給擠壞了。
何又冬從廚房探出頭來,既看她這滑稽樣,忍俊不禁道:“你行不行啊,要不別掰,咱煮玉米排骨湯算了。”
“走開。”杜思秋頭也不抬地丟一根玉米棒過去,正好砸中何又冬的腹部,他吃痛怪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