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盡天明,柳欣慧的手術已經做完,消毒房中的女人,深深地沉在昏迷的夢噩之中。馬爾斯坐在走廊裡,吃著江涯買回來的早飯,掏出衣服裡隨身攜帶的小酒瓶。

木阿吉湊上去聞了聞:“竟然是白酒?”

馬爾斯微微一笑,道:“我喝過全世界各種美酒,法國的紅酒浪漫醇厚,日本的清酒平淡綿長,只有中國的白酒,酣暢淋漓……酣暢淋漓的酒,適合每一次死裡逃生之後的慶祝,於是我每救活一個人,便會喝上一小瓶。”

“看來你第一次喝白酒的經歷,給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木阿吉翹著二郎腿,吸嚕一杯豆漿。

馬爾斯愣了愣,笑道:“我差點忘了你是心理學專家。”

“那我是不是有幸分享你第一次喝白酒的過往。”大心理學家站起來,愜意地伸了個懶腰,靠到床邊,擋去了雨後初晴有些刺目的冬陽。

馬爾斯又喝了口酒,將胳膊枕在腦後:“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五年前的馬爾斯,剛剛而立,正是一個醫生集經驗、體力、技術於一身的最佳年齡。請他和他的老師來做手術的,是香港三合會位高權重的長輩。醫生這職業,醫病不醫命,但是迫於美國三合會的施壓,他們不得不在完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開始動刀。

病人的死亡,幾乎可以說是意料之內,但是對醫生的追責,卻不可能停留在他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化人的辯解。作為中國最古老最有實力的黑幫,三合會的一怒,可以說是撼天動地。馬爾斯和他的老師完全失去了活著走出香港的可能。

“那然後呢,你是怎麼逃出去的?”

馬爾斯又喝了口酒,低頭回憶著:“老師年紀大了,沒能撐過去……但是我等到了。”

那是個夏天的夜晚,天氣溼熱,稍微動一動衣服便溼透了。街上人不多,晃盪著的都是多少帶點戾氣的流氓。他們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人,臉上的肌肉整裝待發似的,緊張極了。

來人居然只有四個,表現了對方不欲大動干戈的誠意。其中三個出乎意料的年輕,唯獨一個年過四十的中年人,似乎還是個副手。

打頭的少年,有著小麥色的面板,穿一件黑色的寬袖背心,歪歪地戴著一頂帽子。他似乎是領袖,但是言語間總是很注意身後兩個看上去還沒有成年的小孩兒,似乎在徵求他們的意見,旁邊的中年人很有些不屑,卻沒有說什麼。

“馮幫主好,我是山口生田,此次奉雅扎庫高層的命令,來與您談一筆生意。”年輕人伸出的右手,已經沒有了大拇指。

——

“雅庫扎是一個有數百年曆史的東亞黑幫,結構嚴密,等級制度鮮明,以山口組、稻川會和住吉會作為最主要的幫會。山口生田是彼時最有可能繼承山口組的年輕人……”馬爾斯擱下酒瓶,似乎已經喝完了,有點醉意湧上來:“他們來談的,自然是毒品生意,馮天很是介意山口組的不尊重,竟然派那麼年輕的後輩來和自己交流……但是,彼時中英談判在即,香港三合會又失去了一位位高權重的長輩,正處在混亂時期,勢力不穩定,他也就沒有再說什麼。談判的主要人物是山口和中年男人,剩下的兩個小子,就被馮天打發了出去……只是……”

“只是,他沒有想到,這兩個人才是局裡的毒蜘蛛……”木阿吉笑眯眯:“毛小天和江涯在日本混黑幫的時候,我剛從國安局調離,對於他們兩個的大名,也算是早有耳聞了。”

“我見第一眼到江的時候,以為他是馮天的侄子之類,他看上去太乾淨太年輕。”

——

“你是幹什麼的?”十六歲的少年,長了一張不諳世事的包子臉,神情裡卻透著一絲不加掩飾的狡黠。

“我是個醫生。”

“哦,醫生……我聽說馮老爺子掛了,原來是你乾的?”江涯滿不著調。

馬爾斯生氣:“我們只是被逼來做手術,人要老死了怎麼治?”

“你可真兇,這麼看來你倒真的只是個醫生……既然如此,你跟我走吧。”少年說這話的時候,並不像是一種承諾或者保證,好像只是隨口一句話,但是卻讓馬爾斯不不由自主地燃起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