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嬰兒與新房客(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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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福安街22號孤兒院,我是院長鹿嶠,我在這裡經歷了很多故事。倘若你無家可歸,無人可念,請按響街口的最後一個鈴鐺——歡迎光臨福安街。
正章1•嬰兒和新房客
夜色漸深,月華隱沒在厚厚的雲層,淡淡的星光照得老街斑駁的大門有些黯淡,只有一個老太太,拖著破破爛爛的編織袋,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江煮水已經在這條街上住了很多年,她記得自己好像有70歲了,已經是老態龍鍾,行將就木的年紀。
在這個開春的季節,撿垃圾的煮水婆半躺在破舊的床上,看著身側酣睡的奶娃娃,眯縫著眼睛打起了盹兒,她想起了不久前,大年三十冷嗖嗖的夜晚,那個骨瘦如柴的女人。
那夜,她偷偷跑出福熙街,到不遠處的人家窗欞上瞅了一會兒春晚,折回之際,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福熙街住了幾十年,這樣的事情煮水婆早就見怪不怪,不外乎是哪個妓女私生珠胎,又或是哪個流氓不安分了。然而她踟躇顧盼,心裡泛著疑竇,空迥的夜色裡覓不著嬰兒的啼哭,更沒有打鬧聲響——只有淡淡的血腥氣,莫名地散開。
她很是警醒,像是有什麼東西忽然從血脈中甦醒過來一樣,猛地站直了身體,彷彿一個訓練有素的軍人,然後晃過神,又佝僂了下去,慢悠悠地朝前走去。接著,她就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單薄瘦削,只著一件破破爛爛的毛衣。
她幾乎還稱不上一個女人,稚弱的面頰透著不健康的紅暈,黑漆漆的眼睛像被抽去了靈魂,但這些並不能掩去她的年紀。徑直走過那年輕的姑娘,煮水婆推開了自家破屋子的木頭門。
這張臉似曾相識,那倔強的神情像極了很多年前就消失不見的一個年輕人。1993年,當新年的鐘聲響起,距離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已經過去了整整六十年。
江煮水兀自翕了翕嘴,卻沒吐出話來,目光掠過少女身下的一灘血漬,輕嘆一口氣。
“來這種地方生孩子,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了……”
一隻蒼白的手摸上木門上倒刺,指甲邊被磨出了血肉,叫人看得直嘬牙花。
“習慣了,便不怕了,就好比你,久不挪動,便也老朽了。”
“如今這世道,我們這樣的老人物,一不小心挪動了,可是要天翻地覆的。”江煮水好整以暇躺在破爛的床畔,面無表情地看著一團紅肉,慢慢地擠出少女的身體。
嬰兒的啼哭,只一聲,便被捂在了母親的掌下。
煮水婆依舊沒吭聲,躊躇著開了盞燈,聊借昏黃的餘光倒下一盆溫熱的水,默視著少女腿間潺潺淌下的鮮血道:“孩子的命不要了?”
年輕的姑娘悶哼一聲,良久,才緩過氣來:“我知道你養我長大,已是對當年的彌補,但如今,我卻還要託付你這件事。”
煮水婆的臉上閃過一絲諷刺,她忽然拍了拍桌子,灰塵簌簌地落了下來。
“掙命?好好活著不行嗎?非要走這一遭。”
鹿輕言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形容詞去形容江煮水臉上的表情,那滿布的皺紋之下,她的眉目,已有許多年不曾舒展過,所以皺紋格外深刻,但是鹿輕言隱隱約約還記得,很久以前,年幼的自己看到她殺人的那一瞬間,瘋狂而又光彩逼人,彷彿那樣的她,才是活的。
“……鹿邑峰,鹿城志,鹿白霜,那些人,刀山火海都去過……然而到最後,我都沒去來看他們一眼。你說,這孩子,你死的時候,她會去看你嗎?”
煮水婆輕輕捂住孩子的嘴巴,用溫水給她擦著身體。鹿輕言一聲不吭,鹿輕言指尖留戀地滑過小嬰兒吹彈若破的肌膚,凝望那褶皺的粉臉飛出笑意,眼眸裡彷彿重溫鹿家那個么兒,還沒有睜開眼睛就悽然早夭的景緻。
“祖父死去的時候,安靜極了,躺在搖椅上,看著書……忽然就沒了呼吸。”鹿輕言扶著床板坐了起來:“我不知道他心中有多少不安,多少憤恨,又或者都沒有,但是祖母卻將我送來給你學本事。於是,我便想,鹿家既然出現在這世上一遭,總要有人為他立一座碑的。這個人,只能是我。”
“我還沒有原諒你,除了鹿邑風,所有的人都還在恨你,所以,在這孩子長大之前,你也活著,等我來要你的命。”年輕的姑娘掙命一般爬起來,從煮水婆的箱子裡隨手拿了幾件衣服,又衝進了料峭的寒風裡。
那一隻帶著血痕的腳剛剛邁出門檻,身後便傳來煮水婆的聲音:“這孩子會是個大美人的。”她站了幾秒,最後還是沒有回頭,就這樣走了出去。
天上忽然落了雪花,輕飄飄的,瞬間就化作了冰冷的水。
剛出生的嬰兒猶未睜開眼瞼,羸弱的蜷縮成一團,恬靜地呼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