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清晨的海螺聲(第1/2頁)
章節報錯
一陣海螺聲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一個紅衣的僧人站在一座規模不大的寺廟的平坦泥頂上,手裡捧著的,正是一隻體積很大的左旋海螺。
我走向這座寺廟,繞過一些核桃樹,走上廟前的小石橋,寺院的大門出現在我眼前時,那個紅衣喇嘛已經站在寺院門口了。他說,昨天晚上,火塘裡的火笑得厲害,早上,他扯了一個索卦,便知道今天有貴客上門。於是,他彎下腰,雙手平攤,作了一個往裡請的手勢。他把我引到旁邊一個廂房裡。
在外邊強烈的太陽光線下走動久了,剛進到屋裡,眼前一片黑暗。我摸黑坐下,聽到喇嘛鼓起腮幫吹氣的聲音。然後,一團暗紅的火從屋子中央慢慢亮起來,先是照亮了火塘本身,然後,照亮了煨在火邊的茶壺,茶壺裡傳出滋滋的水聲。喇嘛把一碗熱茶捧到我面前。這時,我的眼睛已經適應了屋裡的光線,什麼都可以看見了。
喇嘛又說:“喇嘛窮,廟子小,客人請多擔待。”
我說:“你的廟是有來歷的,又在這神山下面,可我不是什麼貴客。”
他端詳我一陣,說:“你的眼睛,是能看穿好多事情的,如今世道不一樣了,如果是在早先,肯定也是出家人,肯定做出大的學問來,你是貴客,是貴客!”
想想也是,要是沒有50年代以後藏族社會所經歷的巨大變遷,我這種喜歡與文字為舞的人,如果不是進入僧侶階層,又如何與書面文化發生聯絡呢。但是,歷史沒有假設。所以,當那個巨大變化來臨後,我,和我這一代人,都大面積地進入了國家舉辦的各種教授漢文的學校。
我終於成了一個靠操弄漢字為生的藏族人,細想起來,也真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喝了兩碗茶水後,我終於向喇嘛提出了野人的問題。
喇嘛笑了,他說:“你怎麼不問我寺廟的事情呢?人人都要問這個問題的。”
我看看這簡陋的寺院,搖了搖頭,其實,這個寺廟除了簡陋,還特別複雜,住在廟裡的人,怕是沒有一個人能說得清楚,這一點,在後面我們還要討論到,所以,我依然向他提出那個野人的問題。
他站起身來,說:“這種事情,我還多少知道一點。”
我說:“這些山裡有過野人嗎?”
他點點頭說:“有過,有過。”於是,他的臉上浮現出誇張的神秘,“你等一等,我給你看樣東西。”
於是,他拿起一串鑰匙,走開了。我在這間隙裡打量這間屋子。屋子是一些新舊不一的木板裝成的。板壁上貼著一些印刷出來的佛像與佛經故事畫。這些故事畫都取材自《百喻經》,講的無非是佛祖釋迦牟尼成佛前所經歷了的許多次輪迴的故事。
但這裡,最初卻是與佛教鬥得你死我活的苯教的一箇中心地區。正是從莫爾多山上一百零八個山洞裡發掘出來的伏藏,加上不斷興建的苯教寺院,改變了苯教在佛教的進逼面前步步退讓的局面,而使青藏高原東北邊緣的這個地帶,成為苯教的中心地帶。而有了書面經典的苯教的廣泛傳播,又進一步刺激了這一地區的文化發展。
就在我的思緒這麼信馬由韁的時候,喇嘛回來了。
他臉上的表情依然顯得異常詭秘。我不是一個著急的人,就那麼靜靜地望著他。
他從懷裡掏出一塊黃緞包裹著的東西放在我手上。
搭眼一看,這塊黃綢似乎是剛才包裹上去的。黃綢是一塊上好黃綢,厚實而又光滑如水。除了在寺院裡,世面上是很難見到了。黃綢一層層揭開,裡面露出了一個溜圓的石頭。
石頭本身只比雞蛋稍大一些,但卻顯出加倍的重量。
與這簇新的黃綢不同,石頭是很有些年頭的樣子了。說明這絕不是一顆尋常的石頭。石頭通身顯出一種油浸浸的黑,而且拿在手裡,又有一種非同一般的光滑。
喇嘛說:“這可是我們寺院的鎮寺之寶。”
我笑了,為了這喇嘛的故弄玄虛。這是一座佛寺,而不是伊斯蘭的寺院。只有伊斯蘭的麥加的一所清真寺,才有一塊黑色的石頭被當成鎮寺之寶。一個是因為那石頭來自天外某處星體,也因為,伊斯蘭是沒有偶像供崇拜的教派。而佛教,尤其是藏傳佛教,那麼複雜龐大的差不多每一個神佛,都有具體的偶像,被供奉在不同的地方。而每一個寺院,要表示其地位與來歷,都至少會有一件兩件鎮寺之寶。那些鎮寺之寶,要麼是一尊有來歷的佛像,要麼是一些集中了最多金銀珠寶的某一世活佛的靈塔。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有某一座寺廟裡會把一塊石頭當成鎮寺之寶。雖然,這塊石頭看起來有些不大尋常。它比別的石頭更重、更黑、更圓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