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晉景公 第8節 邲地之戰（5）

楚軍致師三人組就這樣耀武揚威了一番，感覺差不多了，便撥轉車頭回楚營。晉軍就這樣任由折騰？不，有人早就忍不住了，一個在戰場上經常扮演楞頭青的雄壯晉將駕車衝了出來，正是先縠的部將鮑癸。

所謂戰場上的楞頭青，往往都是脾氣極大本事也大、容易衝動也容易犯紀的那種人，他們很在乎的就是自己是否在敵人面前表現出強大的勇氣。這種作風往往與自己部隊的最高長官的個性相關的，比如獨立團的李雲龍，就帶出了一支桀驁不馴的隊伍。

鮑癸的首長是先縠，先縠就是這樣的勇士，而鮑癸也正是這樣的勇士：脾氣極大本事也大。

鮑癸帶著自己的部隊就衝出了軍營，左右各三乘戰車，分頭包抄樂伯他們這一乘戰車。不把這幾個楚國佬抓了祭旗，老子把鮑姓倒過來寫。鮑癸恨得牙癢癢的。

樂伯哥仨一看，啊？還真把敵人給罵出來了啊，人數是自己的六倍，那怎麼玩啊，趕快跑吧。許伯駕車技術一流，調轉車頭，奪路而逃。

樂伯卻樂了：老許，你儘管開你的車，我來幹掉他們。他張弓搭箭，也不作瞄準，直接一箭過去，就射中了一個晉兵，再一箭，又射倒了一匹馬。別看晉軍追兵有六乘戰車，但對面楚將如此高超的箭術，倒真嚇了晉人一大跳。

樂伯樂開了懷，來來來，讓你們嚐嚐楚國第三神箭手的厲害。第三神箭手？楚國神箭手，第一是養由基，第二是潘黨，這是公認的。至於其他排名麼，尚未排過，樂伯就自封第三了。

樂伯的射術確實高明，他左射人右射馬，箭無虛發，將追兵給殺得人仰馬翻。但這畢竟是六比一的力量對比，你樂伯再牛逼，也是被追者，當樂伯再掏箭欲射時，發現這是最後一支箭了。

鮑癸眼睛都紅了，這一次他率部眾出來追趕來致師的楚國佬，也是未經上級批准。但自己六乘戰車，居然被敵人殺了個七零八落，死傷數人。如果不把這幾個楚國佬留下，那還算什麼勇士？

鮑癸緊緊追趕著這輛楚國戰車，追上他們根本不成問題。對於楚國致師三人組來講，這下確實麻煩了，就算不當場戰死也被抓俘後砍頭，許伯等哥仨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正在此時，這一路追趕喧鬧卻驚了一頭不知在哪裡休息著的麋鹿來。樂伯情急之中生出妙計來，他瞄準這頭麋鹿便是一箭，箭力貫麋鹿之背從脅下穿出，麋鹿當場被射死。

許伯將戰車停下，樂伯跳下車，扛起那頭麋鹿，迎著已經追上前來的鮑癸前去。

鮑癸嚇了一跳，心道這個楚國佬想幹什麼？

只見樂伯滿臉笑容：“兄弟，你們出征在外，獸人沒法提供給你們獸肉吧。這頭麋鹿是兄弟剛才射殺的。剛才我們前來問候你們，本應帶禮物來的，但一直沒找到好的獵物，直到現在才找到這頭肥麋。現在獻給晉軍兄弟，兄弟們帶回去下酒吧，我們就告辭了。”

所謂獸人，就是春秋時期的一種職務，專門替國君、大夫打來獵物、捕獲鳥魚供其祭祀、日常食用的，有夏獻鹿、冬獻狼、春秋獻獸之說。在那個時代，能夠吃到肉的不是一般的人，普通老百姓根本吃不到肉，所以大夫級別的也往往被稱為食肉者。

許伯三人本就是無路可逃了，但此時見到麋鹿，於是隨機應變，將剛才還你死我活的戰鬥劇演成了春秋禮儀：因為你們的獸人不在這裡，所以我們便代向你們的獸人打來獵物供你們享用。

鮑癸根本不知樂伯他們已經沒有箭了，見這小子箭無虛發，自己手下兄弟已經多人死傷，本已有些發怵。現在見人家獻麋鹿給自己，他接過這著呢麋鹿一看，乖乖不得了啊，這箭從背部穿過直透前肋而出，要射出這樣的箭來，這是一位神箭手哇。

現在，人家向自己獻麋鹿，這正好是一個臺階，此時不下，說不定等會這小子的箭專朝自己身上招呼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於是鮑癸拱拱手，說：“楚軍兄弟辛苦了，那我就不客氣收下了，你們一路走好。”

按周禮，戰場上若有人棄馬棄甲棄戟向敵人獻上禮物，那表示服輸了，對方也不能再趕盡殺絕。當時的戰爭，並非是一定要達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討伐一個國家，並非是要將這個國家滅了，而是令其投降屈服。

同樣，戰場上交手的兩人，也並非是一定要了對方的命，如果對方認輸，那是不能再痛下殺手的。

想當年宋楚爭霸決定性的一戰泓水之役，宋襄公就是嚴格遵守了這些源於商王朝時的戰爭禮儀，如不殺“二毛”、不耍詭計等等，這才痛失對楚軍半渡而擊的機會，反而被當時基本還未融入中原不懂這些禮儀的楚軍用自己的方式給擊敗。

所以有人說宋襄公是一個蠢豬，但在當時看來，宋襄公是恪守戰爭禮儀的。這也正是後世將宋襄公列為春秋五霸之一的原因。

鮑癸當然也可以將這三人擒獲，但鮑癸看到這三人不但武藝精通，還頗懂禮數，這麼有教養，其家族地位應該不低。如果擒獲了敵人中的大夫級別以上的，還存在一個麻煩，那就是不能殺了，而是要好吃好喝供著。

關於戰爭的規矩還很多，鮑癸雖然是一個猛將，但他也知道這些規矩。

“唉，算了吧，人家是君子呢，那就讓自己成就他們的功名吧。”鮑癸想著，於是便對許伯三人拱拱手道：“那就謝了啊，你們一路走好。”

楚軍致師三人組就這樣帶著重大戰果回去了。

楚國人這麼威風八面的一折騰，讓晉軍的主戰派受不了了。尤其是鮑癸的直接領導魏錡，他對鮑癸放走了樂伯哥仨十分不滿，鮑癸只好為自己開脫，將樂伯如何箭法了得、又如何懂軍禮，向自己獻麋鹿，自己也不能違反傳統規矩，只好放跑了他們等等一整個過程給報告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