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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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立秋的日期比往年稍早,也算是歷經酷暑肆虐之後,人們得到的一點點補償。立秋當天早上下了雨,老話說這叫“順秋”,意味著這一年往後的日子就涼爽了。
楊老師午睡醒來之後感到一絲涼意。臥室的窗戶開著,有風吹過她裸露的大腿,用手摸去面板像是冰鎮過的絲緞。夏天就這樣偃旗息鼓了?秋天也未免太著急。她想著,竟惆悵起來。
臥室裡光線昏暗,窗外天空的顏色變成了陰鬱的灰。這樣的景色最容易讓人對時間失去意識。楊老師瞟了一眼牆上的時鐘,三點一刻。她想起晚上有課,決定先去班裡看看。開啟衣櫃,她的手指在一排衣服中撥來撥去,仔細比較著款式和顏色,最終挑了一件肉桂色的半透明開衫。
她在玄關立了個鏡子,出門的時總要側身多看幾眼。她時常怔怔地盯著鏡子,就像被鏡子的魔法定住一樣。她喜歡撫摸自己的頭髮、臉頰和脖頸,尤其是臉。她從小就對照鏡子有種偏執的熱愛。除了所有可以稱之為“鏡子”的東西,還有生活中各種能映照出她樣子的東西,都是她的使用工具。比如學習用具鋼尺、不鏽鋼的調羹、雨天之後地面遺留的水窪、還有他的眼睛……她喜歡在千奇百怪的東西里尋找自己的影像,清晰的、模糊的、半透明的、甚至透明的。她對著鏡子自憐自艾的樣子總使人擔心悲劇發生——她會突然變成一株哀傷的水仙。
她動作優雅地穿上高跟鞋,柔軟的手掌托住腳後跟的位置,好讓腳掌穩穩地踩進鞋裡。她有時會穿著高跟鞋在家裡練習走路,儘量保持身體平衡。因為學生們總愛笑她,說她穿細高跟走路時像酒醉的波浪,又像沒腳的蛇,搖搖欲墜偏偏倒到的,看著感覺很容易崴腳。學生們的意見她總是在意。
外語系教學樓的彷彿用了單獨的設計師,樓層不高但造型奇特。它的外形仿若一把可以摺疊的曲尺,外牆上密密麻麻挖滿了工整對稱的蜂窩。它既讓密集恐懼症患者難受,又讓強迫症患者舒適,就是這麼個奇怪的東西。教學樓的大門不像傳統的那樣方正,卻是非常氣派的大拱門,走進之後內裡宛如迷宮,因此新生入學都是需要指引的,沒有三兩天的時間不足以熟悉教學樓裡複雜的構造。
楊老師下午的時間很充裕。她慢悠悠快晃到教學樓前的時候,在大拱門那兒遇到了同系的女老師文清。文老師曾留學法國,法國人骨子裡要命的浪漫她是學到了精髓的。文老師鍾愛烈焰紅唇,一年三百五十六日,不知費了多少隻口紅。一見到楊老師,就像山野裡漂亮的藍孔雀偶遇了驕傲的白孔雀,文老師立刻提高了八度的聲調,熱情洋溢地和楊老師攀談起來。成年女人們有時也會沒正經地說笑,兩人正聊到與各自幻想中的完美男友之間的愛與哀愁時,拱門裡跑出一個高大的男生,從他的眼神和動態看出是衝著楊老師來的。
“楊老師,我能和你說幾句話嗎?”
楊老師認識他,他叫譚西塞,是蕭老師班上的。大家都喜歡叫他“sise”,不知道是哪裡的發音,總之聽起來與眾不同就是那幫孩子想要的。
“當然可以。有什麼事嗎?”
楊老師微笑著回答道。不論對自己班還是其他班的學生,楊老師絕大多數時候都不會吝惜她的友好。
“需要我回避嗎?”
文老師那雙機靈的眼睛快速地在兩人之間掃來掃去,她嘴裡說著要回避,腳卻沒移動半寸。
“不用。”
楊老師和譚西塞同時回答。
“楊老師,晚上我想請你吃頓便飯,就在雅丹閣。我已經訂好位置了,不知道楊老師賞不賞臉?”
譚西塞是個眉眼鼻口非常突出的人,他的五官長的似乎很著急,爭先恐後地想要吸引著他人注意。他長相算好看的,身上具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未來感和先鋒氣質,舉止言行也很有個性。
說起學生請吃飯這種事,從楊老師到W大做老師以來就時有發生。學生們忌憚她詭譎神奇的能力,但又無法抗拒她魔鬼般的魅力,總願意和她多加親近,男生女生皆如此。不過楊老師很少應邀,這事她有自己的考慮。
“請我去雅丹閣吃飯?”
她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譚西塞,因為雅丹閣是本市最高檔的私房菜館,價格與名字相匹配,不是多數人能消費得起的地方。
“哇哦!”
文老師故作誇張地叫了一聲,她的態度不像老師,倒像一個隨意接受男生邀約的女生,那般輕佻隨便。
“是的,我想請楊老師去最雅緻的地方,吃最美味的菜。”
譚西塞說得十分認真,好像志在必得。
“可是雅丹閣的消費太高了,你一個學生請我去那裡吃飯,這個月的生活費怕是都要填進去吧?”
楊老師想勸譚西塞從現實考慮,知難而退,可接下來他一句話差點誘發楊老師的心梗。
“沒關係的,楊老師,我是富二代,有很多錢!”
楊老師和文清同時把眼睛睜到了最大限度,表情錯愕又滑稽。譚西塞卻神態自若,兩手瀟灑地插在兜裡,很有幾分得意。
楊老師把譚西塞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像發現了一件新奇的古玩。她不禁失聲笑了出來,邊笑邊點頭說:“譚同學果然氣質不凡,的確有富二代的精氣神。”譚西塞兩眼放光,連忙問道:“那老師是答應我了?”“不,請容我拒絕。”楊老師用豐富的面部表情表達了惋惜之情,但保留了友善的微笑。“為什麼呢?能說說拒絕我的理由嗎?”譚西塞沒有要放棄的意思。“因為你是我的學生,我是你的老師,我並不喜歡和自己的學生單獨約會,這你應該知道。”楊老師雖然說話溫柔,語氣卻十分堅決。譚西塞失望地搖了搖頭,咬著嘴唇不說話,但他看來不想輕易放棄這次的機會。
“譚同學原來是家財萬貫的富二代呀,失敬失敬。楊老師不肯和你去吃飯有什麼關係呢?不如你試試邀請我啊,文老師可是來者不拒哦。”
文老師早說過她想去試試“雅丹閣”的中式浪漫。楊老師給她遞了個白眼,她捂嘴偷笑,只當沒看見。文老師和學生的相處之道經常遭受其他老師的非議,可她全然不在乎,在她的職業生涯裡,師不師徒不徒是非常正常的關係。文老師的教學工作十分出色,除了和學生之間的界限感模糊不清之外,倒也符合一個優秀教師的標準。或許這不是文老師一個人的不妥當,這所學校培養的是已成人的青年才俊,除了年齡、學識和閱歷上的差異,教師和學生之間未見難以逾越的鴻溝,一不小心同時掉溝裡的也大有人在。楊老師比起文老師有更強的分寸感,這是她在w大從無惡評的原因之一。她不是想拒絕學生的一頓飯,她拒絕的其實是邀約者的動機。
譚西塞尷尬地聳了聳肩,對文老師的提議不置可否,他的眼神仍執著地望向楊老師。
“楊老師,和自己的學生吃飯為什麼不可以?我想不出你有什麼理由拒絕我。”
“好吧,那你先告訴我,為什麼想請我吃飯。”
“因為我很喜歡楊老師,我想你做我的女朋友,可以嗎?”
譚西塞同學不愧是愣頭青之中的佼佼者。他的表達那麼直白,言詞懇切,洶湧的激情充斥著他年輕的心,一股無法阻擋的力量,向著他渴望得到的美好事物奮力傾瀉,繼而澎湃起來,彷彿要用他的熾烈情感把對方緊緊裹挾。
文老師被感動了,一個勁兒慫恿楊老師答應譚西塞的請求。楊老師卻一如既往的冷靜。她正想再次拒絕,這時她的目光劃過譚西塞的右耳,看到他身後有個男人正徐徐走來。
“謝謝你的好意,可我還是不能答應,你在我眼裡始終是個孩子。”
楊老師儘量溫柔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