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半臥在榻上,嚴紹庭坐在邊上的小凳子上,很仔細的替祖父捶著腿。

嚴嵩心疼的瞅著孫兒臉上腫起的手指印和嘴角的血跡:“你爹呀,下手真是越來越狠了。”

嚴紹庭微笑道:“只要能讓孫兒娶了璇璇,父親就算是將孫兒這半邊臉拿刀削去,孫兒也甘之如蝕。”

“你呀,唉!”嚴嵩無奈的嘆道:“紹兒,你若只是江西汾宜一個富家翁的孫子,不管看上哪家姑娘,爺爺和你爹都可以替你上門去提親,就算對方提出的聘金會讓我們家傾家蕩產都沒關係。可你是當朝首輔的孫子,你的婚事決定著咱們家的前途和未來!”

“可孫兒只喜歡璇璇,此生非她不娶。”

嚴嵩略帶責備的口吻道:“你們這些孩子簡直就是糊塗加胡鬧,你以為這是你挑選刀柄上的掛飾嗎,這是干係著我們嚴家上百口人身家性命的大事。自從莊敬太子英年早逝後,皇上聽信了陶仲文‘二龍不相見’的說法,閉口不提立儲之事。可是滿朝文武誰不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又有幾人能不為自己的將來籌謀。如今朝廷暗中已然分成了‘擁景派’和‘擁裕派’兩派。就現下的形勢而言,景王母子深得聖寵,我們嚴家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結,而裕王那邊不過是以徐階為首一群酸腐文官罷了。乍一看,‘擁景派’的勝利十拿九穩,實則不然。裕王府的侍講學士高拱是國子監祭酒,這是爺爺當年坐過的位子,如今這個位子被裕王府的屬官坐著,也就意味子全天下的讀書人都會是裕王府的門生。最可怕的是深受皇上器重的陸炳和朱希忠。七年前,兵部武選司郎中楊繼盛因死劾我們家而被下詔獄,你父親曾找陸炳交涉,希望他使點兒手段,藉著楊繼盛奏書和口供除掉裕王,可他陽奉陰違,袒護了裕王。而朱希忠……他同陸炳過從甚密。其實,陸炳早已重病纏身,你成了他的女婿,若能將錦衣衛儘快的攥在我們嚴家手中,倒也不錯。可是,陸家還有個陸言淵啊!想要景王在爭儲中穩操勝券,我們只有同五軍都督府的楊順聯姻,將朱希忠從前軍都督兼神機營指揮使的位子上擠下去,屆時,錦衣衛的掌門人變成了乳臭未乾的陸言淵,兵部的楊博孤掌難鳴,朝中再無人敢同我們嚴家叫板。這樣,立儲一事,才能再無不同聲音。”

嚴紹庭顯然不理解更不贊同祖父:“爺爺,裕王也好,景王也罷,不都是皇上的兒子嗎?是,裕王殿下的秉性是比不上景王殿下的強勢、果敢,可他有識人之明又肯聽取不同意見。我們大明未來的皇上善用賢臣良將又擅於納諫,不是很好嗎?言淵有膽有識又忠直寬厚,將來不管誰繼位,他都會忠君愛國的,而且他也有這樣的能力。爺爺,我真想不明白您和父親究竟為什麼要費盡心機的去爭呢?我大明如今天災、民變、南倭北虜,有那麼多正事等著我們去做。為什麼不能做個為國家、為百姓辦實事的純臣,而要將精力都耗在毫無意義的內鬥上?″

嚴嵩眼神複雜地望著自己的孫兒,苦笑一聲:“紹兒,爺爺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跟你一樣,滿腦子都是聖賢書上的教條。不趨炎赴勢,不諂媚巴結,立志做一個匡世濟民的好官,一心想做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爺,可結果呢?已過不惑之年,還像條哈巴狗似的被人踢來攆去。年逾花甲,總算入了內閣,才有了一點點地位和體面。腆著臉宴請比爺爺年紀小卻早已是內閣首輔的夏言,明明之前都說好了,可等到日薄西山,仍然不見夏言的影子。爺爺只得親自跑到夏府去找夏言,可夏府門口的守衛卻說夏言那天壓根兒就沒在家。爺爺回到家後,紹兒你知道嗎,那些爺爺請的陪客的眼神,就像……就像是看戲臺上的丑角一樣看著爺爺。從那天起,不,從那一刻起,爺爺就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讓那些嘲笑咱們家的人像狗一樣趴在咱家的門檻外搖尾乞憐。”

嚴紹庭眼中噙滿了淚水:“爺爺,我們不能因為別人犯獵,自己也跟著做錯事。‘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我們可以離開這裡,不要再糾結於朝中的詭譎與爭鬥,回老家種幾畝地,辦一間私塾,不也挺好的嗎?”

嚴嵩搖頭嘆息:“紹兒,你太低估人性中的勢力與險惡了。一個因失勢而致仕回鄉的官員,鄉里鄉親誰還會用正眼瞧一下。再說,這二十年來,我和你爹為了這首輔之位和為了幫景王在朝中拉攏勢力,幹了太多見不得光的事。爺爺今日告訴你一個只有我和你爹以及朱希忠三人知道的大秘密,你知道朱希忠的妻子是怎麼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