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這堤壩……”

饒是再如何不懂水文,夜凜也知道,這樣的破爛堤壩,根本不可能攔得住洪水!

雨水拍擊在君天瀾的面頰上,他的目光看起來格外陰冷:“這長堤用的是木樁做基,上面壘著條石,再用鐵錠將條石緊緊連在一起,溝縫間澆築進石灰、糯米、桐油,若是新修築的,定然無比牢固。”

風雨如晦。

夜凜擦了把臉上如注的雨水,將他的話接了下去:“可是這堤壩也不知修葺了多少年,爺輕易就敲開道裂縫,想來下方的木樁,早已腐爛不堪。”

說著,憂心忡忡地掃了眼兩岸人家:“這些百姓,心到底有多寬,竟能如此放心大膽地住在這兒?”

主僕二人正說著話,一葉扁舟冒著大雨從蘆葦叢裡冒了出來,白鷺披著蓑衣帶著草帽站在船頭,樂呵呵的:“二位真是明白人!小生估摸,這堤壩大約是撐不過這個雨季了。兩岸鄉親去年就聯名上書穆太守,要求他將他們遷移到安全地方。可是穆太守再三保證,說是請水文師勘測過,這堤壩絕不會有問題,每家又送了四兩紋銀貼補,鄉親們就沒再鬧事。”

夜凜不由氣憤:“穆青河吃相也太難看了些,不肯撥款安置百姓,就用四兩紋銀打發他們!那金銀財寶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死守著做什麼?!若堤壩當真潰爛……”

不知兩岸有多少無辜百姓,喪生洪水之中!

君天瀾心中冷意瀰漫,一言不發地勒轉馬頭,返回渭城。

用過晚膳後,君舒影帶著沈妙言回到太守府。

小姑娘沐過浴,坐在大椅上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顆夜明珠。

兩名侍女站在她身後,幫她將頭髮一縷縷絞乾,再塗上香香的玫瑰頭油,將長髮輕輕鋪散在她腰間。

其中一人讚道:“姑娘的頭髮又黑又密,摸上去軟軟順順,真好看。”

沈妙言聽著,卻想起那個人頭髮披散下來,坐在燈火裡看書的樣子。

她垂眸,將夜明珠擱到案几上:“時辰不早,我該就寢了。你們出去吧。”

兩人見她眉宇間神色黯淡,對視一眼,行過禮後退了出去。

小姑娘剛踢掉繡花鞋躺到床上,君舒影忽然推門而入,手中拎著只繪嫦娥奔月圖案的流蘇花燈,唇角噙著淺笑:“這樣早就睡了?起來吧,如今正值初夏,正是遊園賞花的好季節呢。”

沈妙言閉著眼睛,暗自謀算了下在花園碰見那個人有幾分可能,儘管掐算來掐算去,也覺得不會碰到那個人,卻還是懷揣著一線希望,下床穿鞋。

太守府花園建造的富麗堂皇,遍植奇花異樹,每隔幾步便並頭掛兩盞燈火,遠遠看去宛如火樹銀花,絢麗得叫人挪不開眼。

初夏之夜,園中花兒果然都開好了,芍藥、鳶尾、紫羅蘭、金盞菊等在清涼的夜風中競相爭豔,燈光將花海點亮,遠處薄霧掩映著煙柳畫橋、風簾翠幕、亭臺樓閣、假山疊嶂,令人恍惚只覺誤入仙境。

沈妙言嗅著花香,心中舒暢,眉梢眼角也染上了笑顏。

君舒影細細觀察著她的表情,見她如此,唇角笑容越發穠豔。

剛剛那兩個侍女回報說她似乎不開心,他才想著使些手段,叫她重新開心起來。

若能在君天瀾眼皮底下,讓她忘記他,讓她不再因為他而悲傷、而高興、而有任何喜怒哀樂的情緒牽扯,那麼這一趟出行,他君舒影才算是真正的獲益良多。

兩人正漫步花叢間,忽有斷斷續續的箏聲自園角響起。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