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羹匙,疑惑的道,“太廟?宮中的太廟放的是列祖列宗的牌位,今日可有何祭典?為何我不知道?”

那內監壯著膽子,照實答道,“皇上思母心切,去看...”

見他不敢細道,我詫異的蹙眉道,“皇上去看孝和皇太后了?”

那內監聞言心下惶然,跪伏在地上,叩頭不語。我讓他先退下,卿黛上前來小聲的道,“宮中一直對孝和皇太后諱莫如深。”

我道,“入宮時就聽聞當今皇上的生母乃是孝和皇太后王氏,卻一直寄養在當今太后的膝下,什麼原因卻無人可知。”

卿黛忖度道,“皇上極為尊崇當今的太后,絕不肯忤逆半分,對自己的生母卻避諱莫深,奴婢也不知為何?”

我不免朝著太廟的方向深深一望,想想又道,“其中或許有些我們不知道的隔閡。”

既然皇帝不在,我們原地休息一會也就回去了。晌午一過,聽聞皇帝回宮。又乘著轎攆一路往乾清宮而去。卿黛怕我著涼,特地在臨走時為我披了件曲水紫錦織的寬大袍子。才下轎攆,恰巧碰到王提乾一副慌忙的樣子,見我急忙上前恭迎,上氣不接下氣的道,“珍小主來了,還望小主上前去勸勸皇上,皇上發了好大的脾氣。”

我雙眸微抬,輕聲問道,“又出了什麼岔子?”

王提乾急道,“本來福建的海寇就猖獗,只因福建巡撫徐兆魁進獻了兩片龍鱗,稍微緩和了一下氣氛。方才遼東的八百里加急奏摺呈上,遼東的局勢不容樂觀,遼東經略熊廷弼連吃了幾場敗仗,引得皇上龍顏震怒。這不急急派遣奴才去召集兵部的老爺們議事,正好碰到了小主。”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皇上這裡有我應付著。”

王提乾如逢大赦,連連朝我道謝,急奔兵部去了。我曼步輕輕走了進去,越過朱漆門,同臺基,金磚上灑下了一片朦朧黃昏的光暈,顯得神秘卻又靜謐,殿中央金色匾額上書“乾清宮”三個燙金大字。越往裡走去,見殿內的青花茶碗啐了一地,就連桌面上擺放的一個海棠花鳥紋高腳盤都一併摔到了地上,一柄青玉金羹匙摔的僅剩金子鑄成的匙頭。見我來了,他沒好氣的道,“你怎麼來了?”

我溫雅的福了福身,緩緩道,“都說皇上發了好大的脾氣。嬪妾來的可真不是時候,皇上若要拿嬪妾撒氣,嬪妾這就告退。”

他上前一步挽住我的手腕,半笑半嗔道,“朕不是這個意思,何時說要拿你撒氣了。”說罷一揮手,即刻有內監上前來收了御前的碎瓷片,將龍案前的一片狼藉騰空出來。他攜我的手踏步到東暖閣小憩,我笑道,“皇上上次家宴不是說讓嬪妾閒來無事,繡一個荷包給皇上,嬪妾給皇上拿來了。還有方才皇上賞賜了嬪妾一片龍鱗,嬪妾特來謝恩。”見他不語,陡自在一旁生著悶氣。我權衡半晌,乍著膽子試探的問道,“聽聞皇上去太廟看望孝和皇太后了。”

不知是不是火上澆油,再抬頭望他時,方才的眉宇間的坦蕩已經不在,我正思忖要不要打住這個話題時。倒是皇帝神情已如平常,朝我啞然一笑,主動道,“朕自小就不得生母的疼愛,母后她只喜歡二弟朱由㰒,更是將朕拋棄給當今的太后撫養。後來朕在萬曆爺臨死之際被冊立為皇太孫,先帝臨朝又被冊為太子,之後一步步登基為帝。即便朕已經位及九五,她都沒有正眼瞧過朕一眼。”說著又嘆了口氣,“從皇子到皇帝,朕的身後已是無人之巔,朕是這天底下最為尊貴之人。可是,那又如何呢?在當初拋棄朕的生母面前,朕永遠氣短一截,抬不起頭來。”

聽他緩緩說著,我心裡一陣心疼。剝開一個甜橘,遞了一瓣到他嘴前。皇帝搖頭,用手一擋,旋即重重吸了口氣,閉目低聲說道,“朕不過是生母所拋棄的孩子罷了,她還親手將朕送到當今太后的手裡。”亦不知失望還是鬆了口氣,忽而沒由來的一笑,旋即輕“哼”一聲,“朕再好,她也不要朕!朕愛她,更怨恨她!”稍隔片刻,又無不遺憾的道,“身為皇帝,得不到生母的祝福,縱有天下又如何?”

當下不敢貿然進言,他用手臂攬住我的腰間,將我抱在懷裡。並將後宮的淵源盡數告知,“你入宮尚淺,宮中有些事你還不知道吧。朕寄養在太后膝下,時逢太后又懷著皇弟朱由檢。”

我悚然一驚,在他懷裡呆呆望向他道,“宮中流言信王為太后所生,這竟是真的!那為何...”

我不再說下去,倒是皇帝眸中精光一閃,“你不是要問為何登基稱帝的是朕這個養子,而不是信王?”我默默點了點頭,見他又道,“屆時先帝的莊妃劉氏素來與太后交厚,也是希望有個孩子託付終身。原以為太后有了親子,必會將朕拱手她人。卻不想太后深明大義,直言未有子而抱之,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棄之,以後讓宮裡的妃嬪怎麼看朕?只會認為朕是個沒有母妃的野孩子。又因莊妃太想要個孩子,太后便忍痛把親生的信王交由莊妃撫養。從那以後,信王便一直寄居在劉氏膝下,尊劉氏為母,直至其殤。”

我點頭道,“原來其中還有這麼一段淵源,怪不得皇上一直極為尊崇太后,絕不肯忤逆半分。”

皇帝鄭重的道,“朕能夠步步登基為帝,全都仰仗著太后的庇佑和保全,朕一直視太后為朕的親額娘。”

我也不得不讚嘆道,“一個女流之輩,能有如此見識,實在令人欽佩。”

皇帝心中百感交集,直言道,“朕也曾向太后允諾過,信王是太后的親兒子,朕的親弟弟。只要朕在朝一日,就無人敢動皇弟分毫。”

我笑著掙脫了他的懷抱,起身到御前行禮道,“其實臣妾此次前來,是為皇上帶來一物。”說著命人拿上前來,是一塊精繡的帕子,皇帝疑惑的問道,“這是何物?”

我抬起頭道,“據聞萬曆年間,交趾國進貢了一種茯苓霜。這物件是寄生於千年松柏根部的茯苓之精提取。茯苓吸收松柏之精,和藥製成茯苓霜。先帝爺曾把它賜給了皇上的生母孝和皇后。據說用了這種香料後,十步之外都能聞到香氣。嬪妾想著素日裡伺候過孝和皇后的丫鬟,亦或是一些日用的衣物,肯定也染上了這種香氣。於是著人搜了一番,果然有所獲。”

皇帝的身子微微一震,心裡霎時略過一絲的喜悅,強忍著內心的激動。接過一聞,即刻站起來揚聲道,“沒錯,這正是朕的生母身上攜帶的茯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