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宋朝生這副傲慢的樣子,料是難以馴服之人。我的目光有意無意掃過他的面頰,不鹹不淡的問道,“不知先生可學過孔孟?”

他先是一愣,不及我忙著召他問診,卻破天荒的與他談論舊識。卻仰頭不肯直視我,只是睥睨道,“為醫者誰人不把孔孟之道作為醫德,並以此為終身信仰。”

我眉目頓時舒展開來,反譏笑他道,“哦?依我看先生原來只是個假道學,真小人罷了。”

宋朝生眼睛朝我一瞥,“何以侮辱本官的人格。”

他愈是驕縱,我愈是一副不理睬的模樣,抬手取過一個鬥彩纏枝花卉紋盤於手心中把玩,輕蔑的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孟子曾說過,君子之於禽獸,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難道宋太醫從未聽說過。”

我的發問讓他耳目一新,一派盛勢又令他略顯侷促,卻不得不回我道,“怎會沒聽說過?”

我冷冷一笑,置下杯碟輕蔑的道,“那宋太醫也定然聽說過齊宣王‘以羊易牛’的故事。因為他親眼看到了牛即將被殺的樣子,而沒有親眼看到羊親自被殺的樣子。於心不忍,便教人把即將被屠宰的牛換成了羊。齊宣王還會以眼不見為淨為自己開脫,可是你見萱姐姐如此嬌弱的模樣,竟無一點憐憫之心。”

不及他張口諱辯,我銳利的發問步步緊逼,“依我看,宋太醫就是沒有醫德之人,連禽獸都不如!還滿口的孔孟之道,真是好不知羞恥。”

這招激將法果然有用,宋朝生蹬時被激怒了,“我不是沒有醫德,我只是不願意給...給她瞧病。”

“好一個不願意。”我冷冷一笑,“這真是我聽過天底下最無恥的開脫,分明是你醫術不精,所以才裝作一副什麼都懂的樣子。”

宋朝生被我氣得渾身顫抖,“你!你竟敢嘲笑我,我精通這天底下最有名的藥理,我若是論二,誰敢論一!”

沉寂許久的大殿終於再度熱鬧起來,只是這份熱鬧源於我和宋朝生的爭執。我只是付之淡淡一笑,宋朝生醫術高明,心氣也十分的清高,對付這種人,誅人定要誅心。他愈是生氣,我愈有把握將她馴服。此人只可用言語相激,不可用金銀相勾。當下又咄咄逼人的道,“人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一口氣說了如此多,我端起茶杯綴了口茶,緩了緩語氣。我深知這時候斷不能停下來,否則就將前功盡棄,繼續呵斥道,“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依我看,閣下就是不仁不義,是非不分之人。你還敢說你遵循孔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孔孟若是知道有你這樣的學生,定會氣的跳出來指責你這不肖子孫!”

宋朝生急忙解釋道,“我並不是那不仁不義,是非不分之人。”

果然中了我的計了!當下唯有加緊緊咄咄逼道,“從你一進這承乾宮開始,你所做的一切,可曾有仁有義?是非分明,你問一問在座的宮女們信嗎?”

卿黛趁機搖了搖頭,幽幽切齒道,“依奴婢看,這位宋太醫就是是非不明之人。”

滿堂站立的宮女內監都在紛紛附和。

宋朝生被我們氣臊的臉紅脖子粗,又找不出什麼言語反駁。殿前的珍珠簾隨風微動,我更加激進的道,“你生而為人枉為人!”

“詭辯,真是詭辯。”宋朝生當下狂笑不止,目光一黯,隨即朝我猛地搖頭道,“好一齣唱作俱佳的戲!好一場酣暢淋漓的罵!不才還從未見過口才如此了得之人,能在大殿之上將下官罵的體無完膚。”當下鬆了一口氣,掙脫著對一旁侍候的內監道,“還不快給我鬆綁,束縛著我如何給你家小主瞧病。”

一旁的內監瞧了瞧我,見我滿意的點了點頭,方將束縛的繩索解開,宋朝生當即朝我一拱手,“沒想到世上還有如此之人,竟然用我平生所學來侮辱我,教我不能反駁一二。就憑這,可見小主真乃當世豪傑,敢問小主芳名?”

我也起身回禮道,“範玉珍”

宋朝生眼前一亮,“原來是近來深得皇上寵幸的珍小主,怪不得皇上如此偏愛。”說罷便朝卿黛躬身問道,“敢問這位小姐芳名?”

卿黛一愣,頓時漲紅了臉,清脆的道,“我...這個...你儘管叫我卿黛即可。”

宋朝生朝卿黛矜持施禮,道,“多謝卿黛姑娘方才救我於水火之中。”

卿黛不解,反問道,“我何時救你了?”

宋朝生訕笑道,“若不是方才姑娘情急之下將我捆綁了來,那下官便是珍小主口中的不仁不義之徒,要揹負一生的罵名,如何在世間立足。下官服了,心服口服。”

蠟燭襯著宋朝生懸在地面上的身影,削薄的嘴唇輕抿,早已朝卿黛深深一躬。卿黛剎那間心頭微動,忙起身推諉道,“方才言語冒犯了大人,還請大人見諒。”

我興奮的道,“還請宋太醫為萱姐姐診治一番。”

宋朝生軒昂道,“人不可以無恥,更不可無仁無義。但請珍小主放心,我宋朝生定平生所學奮力一救。”

見我嘴角含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沒想到後宮姐妹口中桀驁的宋太醫,竟還有這般祥和的樣子。”

殿堂內的人都開懷大笑,唯有小貴子臉上青一塊紫一塊。

宋朝生走至榻前,徐徐朝我道,“下官從剛才的‘望’字一訣就瞧出了大概,病榻之上的貴人身體虛弱無力,從剛入殿堂時候的微汗至如今的大汗淋漓,面板輕度發紺,極有可能身患瘧疾。”遂伸指往萱淑女的脈搏上一搭,頓感無力而浮之感,嘆了口氣道,“果然是瘧疾!”說著又朝我解釋道,“萱小主長期就有哮喘的舊疾,所以此病較平常來勢異常兇猛。”

說著便在箋紙上揮墨寫下藥方一貼藥方:“白虎十克,何首烏三十克,甘草十克,一日一劑,水煎服,兩天便好。”

待禮送走宋太醫後,萱姐姐的嘴角朝我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當即讚道,“皇上不愧喜歡極了你,你為人賢惠,並且馭下有方,像宋朝生這般桀驁的人都能被你馴服,姐姐愧不及也。”萱姐姐強撐著身子倚在靠背上,唉聲嘆息道,“只是叫你見笑了,看我現在的這副模樣,當真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說著又低聲嘆息,一字一句的道,“以妹妹如此才氣,如此性情,留在規矩擾擾的紫禁城倒是束縛了你。”說著又微一蜷指,“有些人,天生就不該步入紫禁城。”

一副藥湯下肚,萱姐姐的氣色逐漸好了許多,旋即又恨恨的道,“害我淪落如此地步的人就是魏玲沁,是我疏忽了。本以為藉此機會假意攀附魏玲沁,適當的時候給那個賤人一個下馬威,未曾想卻被她搶先一步算計了。”

我乘機問道,“妹妹有一事不明,還望姐姐賜教?”

萱姐姐躺在病榻上喟嘆道,“你且問吧,我的命都是你救回來的。我若是知道,定當知無不言。”

我蹙了蹙眉,開門見山的問道,“姐姐可知,為何太后從來不食福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