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葉洲北部渡口,蠻荒天下文海一脈的先生學生,總計四人,一起散步。

周密心情不錯,難得與三位嫡傳弟子說起了些陳年舊事。

“浩然天下的失意人賈生,在離開中土神洲之後,要想成為蠻荒天下的文海周密,當然會經過劍氣長城。”

“當時那個自我標榜要為人族萬世開太平的讀書人,對家鄉猶不死心,就找到了陳清都,那位反正成天無事可做的老大劍仙。”

說到這裡,周密會心一笑,“算是假傳聖旨吧,當時自稱已經得到了中土文廟一位副教主和學宮祭酒的默契,只要劍氣長城的數萬劍修,願意助陣,跟隨浩然天下的練氣士,一起殺向蠻荒天下託月山,為浩然天下開疆拓土,開創萬年未有之壯舉,那麼劍修的萬年刑徒身份,就此成為真正的老黃曆,文廟願意拿出一塊極大福地,交由劍修做主。從此雙方井水不犯河水。

一個滿身書卷氣的年輕瞎子,說道:“於情於理於大勢,文廟都該如此付出。不對,是都會如此付出。”

昔年甲申帳木屐,如今的周密關門弟子,周清高。

先生說世道變遷,許多好話會變成壞話,正如賜名“清高”二字,本意何等之好,如今世道呢?那你身為文海周密之關門弟子,就先爭取將此二字,重新變成一個人心中的好話。

周密微笑道:“我當然需要跟陳清都保證,劍修在大戰落幕之時,能夠活下半數,最少!不然連同賈生在內的讀書人,最容易後悔再反悔。”

周清高好奇問道:“那位老大劍仙是怎麼說的?”

“陳清都喜歡雙手負後,在城頭上散步,我就陪著一起散步了幾里路,陳清都笑著說這種事情,跟我關係不大,你只要能夠說服中土文廟和除我之外的幾個劍仙,我這邊就沒有什麼問題。”

“我是劍氣長城歷史上的上任刑官。當過百餘年。當然是用了化名。陳清都也幫著我遮掩真實身份了。猜不到吧?”

周密笑了笑,不知為何,當時陳清都雖然出奇的好說話,可好像從一開始,就不覺得他能成事。

劍仙綬臣笑道:“真是怎麼猜都猜不到。”

流白突然問道:“先生,為何白也願意一人仗劍,獨守扶搖洲。”

先生只是大笑。卻不與這位嫡傳弟子解釋什麼。

周清高只得幫著先生與師姐耐心解釋道:“師姐是覺得白也白死?”

周清高自顧自搖頭,緩緩道:“是也不是。對也不對。周神芝在中土神洲的時候,是幾乎所有山上練氣士,尤其是本土劍修心目中的老神仙,中土神洲十人之一,哪怕排名不高,僅僅第九,依舊被由衷視為劍不可敵。”

“結果給咱們一座王座大妖活活打殺之後,中土神洲很多人,便要開始為十人墊底的‘老算盤子’懷蔭打抱不平,甚至不少人還覺得那周神芝是個名不副實的的老廢物,劍仙個什麼,說不定去了那蠻夷之地的劍氣長城,周神芝都未必能夠刻字揚名。周神芝一死,又有那完顏老景叛變,換成是你,已是飛昇境了,要不要去趟渾水?”

“白也不是比周神芝劍術更高嗎?三劍斬那位王座,為周神芝報仇嗎?那麼白也一死,又會如何?可問題在於,白也不去扶搖洲,誰能去,誰敢去?扶搖洲也好,桐葉洲也罷,是那決定天下歸屬的決勝之地嗎?”

流白其實並不愚鈍,不然當初在那甲申帳,也不會成為木屐在謀劃一事上的左膀右臂,點頭道:“最終還是要看中土神洲的戰況。只要浩然天下守得住,就是立於不敗之地,我們就會很麻煩,相當麻煩。許多積攢下來的先手優勢,就會逐漸變成大大小小的隱患,一一浮出水面。”

綬臣突然說道:“白也應該見好就收的,返回中土神洲就是了。開闢出一座嶄新天下,已經大功德在身,劍斬王座,已經足夠問心無愧。該換其他人登場了。”

周清高搖頭道:“如果白也都是如此想,這般人,那麼浩然天下真就好打了。”

流白很佩服這個先生剛剛賜名的關門弟子,如今已是她的小師弟了。

當年在甲申帳,其實流白就已經足夠佩服軍帳領袖木屐的運籌帷幄。

如今成為同門,流白更是自愧不如。

在先生這邊,周清高從不膽怯半點,好像從不怕說錯話做錯事。

與師兄綬臣說話,更是半點不落下風,又絕非刻意在言語上,師弟定要贏過師兄。

周密笑道:“你們幾個還是想得淺了。”

“不要覺得一座劍氣長城,阻滯我們多年,便覺得你自家天下不太強。嗯,你這麼覺得沒什麼問題,至於先生我的家鄉,這座浩然天下的山下和半腰,人人如此覺得就更好了,太好了。偶爾幾個,如繡虎,如白也,才膽敢眾人皆醉我獨醒。更多人,反而最怕此事。給那些山下痴子的洶洶議論,一煩再煩還要煩個沒盡頭,那麼山上神仙的脾氣,可是從來不小的。”

劍氣長城太難打下來,又是壞事,其實又是好事。

打下劍氣長城後,再來打那桐葉洲和扶搖洲,易如反掌,戰場心氣非但不會下墜,反而隨之一漲,還有那南婆娑洲遲早要攻破,要打爛那金甲洲,以及眼前這座寶瓶洲。

“如果不是周神芝求死,也必須死,不然會小小有礙扶搖洲形勢走向,加上這傢伙又一根筋死戰不退,我其實都準備好了,送他一個暴得大名的機會,都沒有後來的白也三劍殺王座?白也只會連出劍機會都沒有,因為那周神芝在更早之前,就一劍就重創了王座大妖。由此可見,劍氣長城的劍仙啊,劍修啊,全是螻蟻一般的紙糊貨色,瞧瞧咱們中土神洲才第九的周神芝,不是總計才十四王座嗎,我們周老劍仙在那山水窟,一

劍就擺平了一個。所以這場仗,其實好打得很。那些妖族畜生,傾盡真正意義上的半座天下之力,又如何,根本就不值一提。”

“所以只是僥倖拿下了兩洲之地。”

“更所以,只是中土文廟太謹慎,儒家聖人們太小題大做了,又太不聖賢無擔當了。教人可笑太失望,太悲憤欲絕了。”

流白聽得目瞪口呆。

周密輕輕搖頭,望向中土神洲那邊,笑道:“浩然天下還是沒有變啊,總是會直教人要把眼淚笑幹。”

“強者不問是非,不分對錯,同時必須毫無牽掛,只要強者足夠強大,把最高處位置坐得穩當,言語,出手,哪怕沉默,一切都是道理,甚至整個天下都會幫他講道理。”

周密微笑道:“白也會白死的,到時候浩然天下,只會親眼看到一個真相,人間最得意的白也,是被蠻荒天下劉叉一劍斬殺,僅此而已。先前不是人人不怕半點嗎,現在就要你們把一顆膽子直接嚇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