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後,賀小涼一直對魏晉禮數周到,並不刻意疏遠,可越是如此,魏晉便更要喝酒。

原本心情很一般的白裳,發現此事後,反而難得有些笑意,心情不錯。

中嶽地界,山君晉青,如今除了現出一尊巍峨金身法相,為國師護陣白玉京之外,真身則經常去與阮邛打交道,老友了。

朱熒王朝曾經是寶瓶洲劍修最多之地,阮邛作為一洲魁首鑄劍師,與本就是山君出身的晉青,當然不陌生。

身為大驪王朝首席供奉的阮邛,在多年之前,就早已將看家本領的鑄劍術,為大驪鑄劍修士傾囊相授,只是這會兒還需要他親自鑄劍,為那些地仙劍修鑄造相對趁手的佩劍,不用太過追求品秩,此外還需要分出小半精力,去往一座座劍爐,為其他鑄劍師,指點鑄劍的缺漏。這些相當於不記名弟子的鑄劍師,為所有中五境劍修打造長劍,至於還是下五境的劍修胚子,根本沒資格趕赴戰場,不但如此,大驪還嚴令這些劍修不許離開各自師門,無一例外,都被長輩直接禁足。本就捨不得他們去送死,更有大驪律令,何樂不為。

寶瓶洲的劍修胚子,哪個不是昔年北俱蘆洲所調侃那句,“草窩裡的金疙瘩”?

當真比不得北俱蘆洲那般“出手闊氣”。

不過如今寶瓶洲的山上修士,對那北俱蘆洲,是真服氣了。

事實上,北俱蘆洲修士,尤其是劍修,對這個原本印象中只比皚皚洲稍好的小小寶瓶洲,也改觀極多。

敢死是真正敢死,能打是真能打,以前是真沒發現這個南邊的小鄰居,如此……像我北俱蘆洲!整座浩然天下最像的,沒有之一!

書簡湖真境宗,宗主韋瀅,首席供奉劉老成,供奉劉志茂,一座宗門足足三位上五境,聯袂去往海邊雲林姜氏。

除此之外,還有那位道家天君謝實,帶著一大撥劍修之外的北俱蘆洲練氣士,都已身在雲林姜氏。其中就有在那劍修如雲的家鄉大洲,都能夠被公認為“玉璞境戰力相當於仙人境”袁靈殿,火龍真人高徒,指玄峰一脈的開峰祖師。

還有個明明是仙家門派,卻有個無敵神拳幫的江湖稱號,老幫主就遇到了舊友劉老成,曾經的書簡湖唯一一位野修玉璞境,變成了如今的真境宗譜牒仙師,世事難料,不過如此。

見到那好友劉老成之後,老幫主依舊江湖氣概,喝了幾次酒。

最後一次喝酒,劉老成實在忍不住說道:“荀老前輩就這麼走了。”

老幫主高冕灌了一大口酒,“那一尺槍,本事不大,膽子不小,又運道不濟,還能咋樣。”

老人沉默許久,抬起酒壺,倒酒南邊,喃喃道:“老弟,你這桐葉洲一尺槍,在老子這玉面小郎君面前,從來不硬氣,不曾想死得這般硬氣,早知道當年就多給你幾個笑臉,多說幾句好話的。”

大驪京城。

比商家更早入局的中土墨家,主脈旁支都先後押注寶瓶洲的墨家修士,依舊在為大驪王朝打造一座座山嶽渡船,一艘艘劍舟。

大驪王朝生財有道,範先生更是如此。

昔年最好好先生的大驪戶部尚書,被笑稱為誰都敢捏上一捏的軟柿子尚書,如今成了大驪廟堂上脾氣最差的一個,兵部尚書都敢罵,看架勢,視為仇寇一般的工部尚書別說罵,都敢打。每次與那品秩相同的工部尚書見面議事,被他一見面就先罵個狗血淋頭,談完事情,再罵一通,不過後者往往早已起身快步離去。

大驪京城原本只是同一條街上的六部衙門,早已臨時開闢出一大塊地盤,將所有衙門聚攏在一起扎堆毗鄰,相互串聯起來,各部官員,只要公務在身,走門串戶,毫無阻攔。

昔年同為大瀆督造官的柳清風,關翳然,又能經常碰頭了。作為關老爺子的嫡玄孫,關翳然只是在戶部補缺,沒升官不說,按照大驪廟堂規矩,連明升暗降都不算,所以為關氏打抱不平的文武,一大堆。

不過是藩屬國文官出身的柳清風,已經升遷為工部右侍郎,但是大驪關氏出身、更是隨軍修士雙重出身的關翳然,卻只是在戶部補缺,不但如此,好像關老尚書一走,關翳然就刻意撇清了自己與吏部衙門的所有關係。這些年的逢年過節,從不主動登門拜訪那些擔任吏部要職的叔伯輩,甚至連爺爺輩的,關翳然都架子極大,依舊不去問候。據說有個早已離開吏部二十多年的昔年老侍郎,在卸任前都輾轉別部擔任了三年尚書的,一直將那關翳然當親孫子看待,閒散在京城家中多年,關翳然這個沒良心的小兔崽子還是不去拜訪,氣得老人在去年正月初二那天,在自家大門口等了許久,最後也還是沒等到那個喜歡嘻嘻哈哈沒個正行的年輕人,老人氣得用柺杖狠狠敲著地板,大罵關翳然不是個東西,小王八蛋不是個有良心的東西啊。

老人轉身之時,心中卻埋怨關老尚書太心狠,實在太心狠,哪有這麼欺負自家孩子的。

意遲巷,一個卸任官身多年的老人,這些年就是忙著含飴弄孫,反正家裡幾個晚輩,還算有點出息,都不丟人。走在意遲巷和篪兒街,不用低頭縮脖子。

老人今天拉著孫子一起在花園散步,剛剛開始與家塾夫子學認字的孩子,突然稚聲稚氣與老人道,“爺爺,咱們有那麼多山上神仙,蠻荒天下的畜生也有那麼多大妖,雙方就不能只是在天上神仙打架嗎?等到天上打完了,地上再開打。到時候打起來,我力氣太小,幫忙就算了啊,戶部不是缺銀子嗎,我就把壓歲錢都捐出去,我爹不是經常挨戶部官老爺的罵嘛,給了錢,總不好意思再罵我爹了吧?二十兩銀子呢!”

這裡邊的學問太大太多,老人只能揀一些孩子聽得懂的說,打仗不是過家家啊,咱們不光是山上的神仙不能怕死,山下的更不能怕,誰都不能怕死啊。不然就會是第二個桐葉洲。到時候咱爺倆就要搬家嘍。

可能是真的搬家,帶上些家當,帶上些聖賢書,卻也可能是腦袋搬家。

只是最後這句話,與一個孩子說什麼。別說孩子會嚇到,自己何嘗不是每每想到那個最壞結果,便會嚇到自己?得喝幾口老酒壓壓驚?

如今大驪准許官員辭官,家產拿出一半充公。剩餘一半,若是足夠支付乘坐跨洲渡船,只管北渡北俱蘆洲避難,隨意。大驪絕不阻攔。錢不夠,還可以借。戶部官吏以及隨軍修士,會一同親自登門清查所有賬本,膽敢瞞報漏報,只要超過真實家產一成者,對不住,家產一律充公。無論老幼,舉族流徙。如今大驪正是用錢用人之際,缺錢也缺人。

暫時未被戰火殃及的寶瓶洲各處,江湖和民間,私自引發十人以上械鬥者,不問雙方緣由,斬立決。修道之人作亂一方,斬立決。

沒有修士與妖族參與的山下動亂處,處置不力者,當地官府衙門連坐獲罪,再將那藩屬國的刑部尚書,直接枷送到最近的五嶽或是儲君之山。

有那修士和妖族參與其中的所有廝殺,按照不同的宗門、仙府品秩,所有仙家山頭,分別分作三等,從低到高,分別管轄方圓三百里轄境、千里和那三千里,不管見到還是未曾見到動亂,一旦無法將其作祟者當場追捕或是斬立決,同樣連坐獲罪。怕那無妄之災?那就散開山上所有譜牒仙師,去日日夜夜盯著整個師門周邊的動靜!已經不用去戰場廝殺,難不成連自家山頭家門口附近的一地安穩,都照顧不住?這樣的山上神仙,不當也罷。

一洲所有山澤野修,可以與五嶽、儲君山神以及各藩屬禮部,領取一塊大驪刑部刻印的巡視牌,無論境界高低,得此玉牌,按照境界高低,在各自轄境內行走無忌,同樣可以為譜牒仙師查漏補缺,一有斬獲,可以領取神仙錢,只要在秘檔上,積攢足夠份額,就能夠換取大驪軍功,到時候是撈個藩屬國的禮部官職,還是憑此退往北俱蘆洲,皆是自由。

山澤野修,不願趕赴戰場者,大驪鐵騎和各地藩屬,一律不許強求。

但是各地山水神靈,膽敢擅離職守,藩屬君主到整個禮部,一律按律問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