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無論杲紹輝甘心與否,一場免職談話還是到來。

陰天,鉛灰色的雲慢慢滑動,天空沒有鳥,空曠的想讓杲紹輝喊幾聲。

那輛吉普車放的久了,上面落了層浮灰,穿中山裝的小林毫不猶豫地坐上去,擰開,連預熱的程式也省略,倒出車棚,一溜煙地開走……

只有淡藍色的尾氣留落下來,揮著小手,跟他無聲地再見。

“那麼快,說來就來!”鄒小晶推著他,在院子裡緩慢地走動。

“算了,早晚都要有這道程式!”杲紹輝心裡,又響起爆炸聲,廢物在那一瞬間,只剩下一個外號。跟他比,已經多活了六年。

鄒小晶見杲紹輝都不計較,自己更沒那個心,她從杲紹輝腿傷後,一顆心都放在他身上,原來在她身體裡作怪的情緒化東西,逐漸散開,病神奇蹟般地祛除掉。她問:“你要的畫作已準備齊全,組織上說明天去香港裝假肢,這事不會變吧?”

“當然不會!”新當局長的人肯定是擔心他會鬧騰,有意把他弄香港去的。

杲紹輝常去香港,對那邊不陌生,自己的爹媽都退下來了,申請跟過去,沒有獲得批准,鄒小晶卻被同意跟去。

爹孃香港去不成,卻被安排到海南休養。杲紹輝曾在海南訓練過一年,不喜歡那邊的溼熱氣候,父母想讓他回來後也過去,他強硬地拒絕。

爹孃知道他的犟驢脾氣,他說不去就一定不會去的,只得作罷。

娘說:“咱們都退了,要不,把他的身世告訴他吧?”

“唉一一”爹喝著茶,還是搖頭拒絕了。

“我怕意外,他和兵兒的身世只有咱倆知道!”娘很擔心,沒退之前,兩人在兩個單位工作,相對安全,現在,兩人時刻在一堆,有了意外,秘密能成為永久的秘密。

“意外也不行,他腿傷了,咱這個時候告訴他不是咱們的孩子,心也會傷的,別人還會說咱甩包袱呢!”爹把茶杯放下,想起一件事說:“當年,我讓你收藏的姓史的信還在不?”

“那能丟嗎,關於小陳孩子的線索,我一直儲存著的!”娘謹慎地返回屋裡,一會兒拿出一札舊信,翻出平縣來信,見老頭子不著急要,戴上眼鏡看一遍說:“他威脅你,不把他官復原職,就不告訴一個孩子的下落!看起來,小陳的孩子就是他抱走的!”

“我當時剛被啟用,自己沒站穩,哪有能力顧忌到他,半年後把小陳調過去查詢,剛到平縣,就捲入了叛徒事件,查證一年多才澄清,等小陳找到史姓書記,那傢伙挨悶磚進醫院,出來後好多事情失去記憶了。”

“別又是死結吧?”娘跟老頭子一樣,歷經坎坷,對意外風清雲淡。

“姓史的兩口子都死了,線索就此中斷!峰迴路轉的希望不大,由他去吧!”老頭子認命的說:“參加革命時候,就沒想到能善終,眼下居然過了活埋的年齡,活著已經滿足”

燈光下,兩個人隔桌而坐。以前工作忙,來到家,吃飯洗臉,各回屋整理各種未完事項。猛然的閒下來,反而不習慣了,像兩個被大人喝斥的孩子,手足無措。

幸好江波打電話來,問了他們的好,然後陳彩虹快樂的童音,聽的老太太滿眼星星。

陳計兵正伏案工作,江波把他喊過來,他告訴爸媽,春節回去陪他們過。

陳計兵的日子也不好過,平縣小,但工業產值遠超六縣一市,成為一顆耀眼的明珠。但蔣書記插不進手,三個工業園區只聽陳計兵的,各個擊破,三管齊下,軟硬兼施,能想到的招數都用上了,仍不能當作他臉上貼金的工具。

明拿不到,暗偷不來,蔣書記惦記上了陳計兵。在某些政策上設定了卡和限,陳計兵明顯感到蔣的不善,兩人不像是同進共退的搭襠,像是進入戰場的兩員大將,橫眉冷對。

這不是自己想要的,兩人爭鬥的越激烈,越會限制工業區的發展,往大了說,與平縣經濟發展背道而馳,往小了說,也減少了流向幾個人口袋的利潤。

爸媽臨退之前,曾打電話問他,還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們嗎,兩個人都願意臨退之前給兒子網開一面,陳計兵的願望就是把攔路石拿開,話差一點就說出去,緊急關頭,他又咽下去。

他想憑自己的本事,把兩個人的戰爭持續下來,輸贏是個漢子。

因為技術含量低,產品需求量大,繼楊金枝四人建立板材廠後,閆長生也按捺不住,申請在楊金枝隔壁,也獨資上了一個。

程二桿子的二兒子,賣了兩輛車,貸了一筆款,又在閆長生隔壁上了一家,生產老程家品牌板材。楊新華授意,劉梅和胡秀果相繼註冊了工廠,一個生產梅花牌裝飾板,一個生產剛果牌裝飾板,縣裡退休的幹部,和市場搞活後賺了第一桶金的老闆,都瞄上板材行業,陸陸續續三個月,竟註冊十一家板材廠。

楊新華吃過土地被卡死的虧,趁著蔣書記與陳計兵蜜月期時,三個工業園都儲存了些土地,蔣書記鬥不過陳計兵,不惜把女兒從市裡調來,打入工業園區,但蔣婉只是普通工人,沒資格進入例會隊伍,摸不清內情。她憑眼光,給父親兩點建議,一是拿到手的土地三個月不開發的話,無償收回。

第二個以楊樹飄楊絮為藉口,禁止老百姓種植,斷了板材廠的原料。

兩條規定一實行,一下把楊新華打的暈頭轉向。賴閆王村罷了,儲存十家工廠的土地剛好用完,八里堡與九連環村就麻煩大了,光顧著救活縣裡壓給他的四家工廠,這兩個園區新上馬的工廠少,兩下有十三家工廠用地得交回去。八連環村的土地死貴死貴的,光給支書好處就大幾十萬!

楊新華坐在家裡半夜,兩手抱著後腦勺,枕在老闆椅的靠背上。艱辛的日子混合橫空出來的惡劣形勢,堆積在他的雙肩。

從陳計兵傳給他兩條訊息後,幾個小時糟糕透了,土地拿到手遠超三個月,只要蔣書記在常委會議上透過,一瞬間他就損失近千萬,從開始創業,沒有遇見過那麼深的坑。

楊金枝給他端來一盤切好的蘋果,用牙籤叉一塊送他嘴裡,儘可能輕鬆地說:“車到山前必有路。”

楊新華起身,拉開窗簾,寒冷早已虎視耽耽,立即劈頭蓋臉的撲來,楊新華不為所動。他已回到八里堡新蓋的三層樓,居高臨下,凝視著燈光中的工廠,一眼看透他們蘊藏的激情和明天的不可限量。小鎮正在滑入睡眠,而工廠正活力四濺,它不需要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