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門口設鼓一面,仿的是朝廷登聞鼓的規矩:凡鼓三響必有冤情,即便是在深更半夜,京兆尹也要立即升堂的。

但京兆尹也是凡人,天不亮被鬧醒少不得要有點兒起床氣,是以一上堂便喊左右:“將那告狀之人拿上來,先打他三十廷杖!”

“大、大人,”衙役有些結巴,“他們告的是相府!”

京兆尹捻著鬍子的手指顫了顫,嘶地吸了一口氣,之後大怒:“告相府怎麼了?告相府就不能打——咦?!”

堂上燈籠蠟燭次第亮起,告狀人的面容清晰現在眾人眼前,見慣了風浪的京兆尹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堂、堂下何人?!”他費了一些力氣才穩住心神,直視著那個清瘦蒼白脊背挺直的少女,心裡暗叫邪門。

他一定是看錯了,這小姑娘明明在仰視著他,怎麼神情竟彷彿是居高臨下……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這是金殿奏對、以為對面站的是皇帝或者清平王那般的人物!

幸而終究只是個小丫頭罷了。京兆尹定了定神,清咳一聲,一甩衣袖坐直了身子。

堂下的女孩子卻並未跪下磕頭,抬著下巴一臉冷淡直視著他,道:“我是翰林院編修柳諱孝延之女,狀告相府迫嫁不成殺人洩憤。你二話不說便要打我,莫非與嶽賊一丘為貉?”

“大膽!”旁邊衙役大怒,同聲吼。

陪同前來告狀的家奴立刻圍攏起來,將女孩子護在中間,直著脖子吼回去:“不許對我家小姐無禮!”

京兆尹抬手止住了憤怒的衙役們,看著堂下眾人,仍有些不敢置信:“你就是那位柳大小姐?你要告岳家?可有人證?”

“沒有人證,有物證。”柳聞蟬伸手向外面指了指。

門外小廝立刻把奄奄一息的男人抬了上來,吧唧扔在地下,還踹了一腳。

京兆尹眉心抽了抽。

這是,物證?

柳聞蟬使個眼色,僕婦王婆子便替她說道:“這個奴才試圖趁夜潛入我們小姐的院子殺人,幸好小姐早有防備才僥倖逃脫,請大人明察!”

另有小廝捧了幾枚三稜鏢奉上:“大人,這也是物證!這賊就是打算用這個殺我家小姐!得虧我家小姐早有防備,不然這會兒屍首都爛了!這上面有毒!”

京兆尹原本要接物證的手哆嗦一下縮了回去,忙示意衙役放在桌上,硬著頭皮看了一眼,半晌才問:“你確定是他要殺你,不是你要殺他?”

無怪乎他不信,實在無論怎麼看這柳大小姐都不像是個苦主的樣子,倒是這“兇手”的模樣……委實也太慘了點!

柳聞蟬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也第一次看清了那個男人的臉:

不止是輪廓稜角分明、五官恰到好處,更重要的是下巴和兩鬢未被凍破皮的地方白皙細膩宛如凝脂……岳家的侍衛或者奴僕都生得這麼好嗎?

她這裡正自納悶,旁邊一個衙役忽然面露驚恐,跳了起來:“他、他……他不是戚六郎嗎?!”

“哪個戚六郎?”旁邊好幾個人同聲問。

誰都知道,在京都地界上被叫作“戚六郎”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永平侯府的六公子,與嶽三郎並稱雙璧的少年才俊,戚越戚長生。

怎麼會是他?!

京兆尹飛快地從桌案後面跑出來,蹲下去捏住那個“物證”的臉細細檢查了一番,拍著大腿跳了起來:“都愣著幹什麼?請大夫!快請大夫啊!!”

堂上一片兵荒馬亂。

王婆子悄悄溜到柳聞蟬身邊,憂心忡忡:“小姐,咱是不是惹禍了?”

惹禍?

柳聞蟬看著“物證”那張被泥水和凍傷毀掉的臉,眯起了眼:“是咱們惹禍了,還是這位戚六公子惹禍了?”

高門貴子,舉人之身,深夜頂風冒雪出現在一個陌生女子——還是個傳聞中與嶽三郎無媒苟合的女子——的牆頭上,這件事可真有意思!

柳聞蟬一甩手,自行找了把小凳子坐下來,看著一腦門官司的京兆尹道:“大人不必過慮,人是活的,潑一盆冷水就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