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暉 (7)(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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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開,長安的那幫狐朋狗友紛紛跑到洛陽來觀賞牡丹。我被貶黜的那兩年,他們一個個像縮頭烏龜,不見蹤影,等到我被任命為豫州刺史,才上門祝賀送禮套近乎。這次挫折,讓我看清人情冷暖,所謂的兄弟意氣只是嘴上說說罷了。我不再把他們當回事,懶得交往,卻又發現人生在世太過孤寂,總得有人相陪才能打發無聊的時光,朋友的作用不過如此。
一場場宴會,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他們給我帶來長安的新聞:官場傾軋,爭權奪利,宮廷秘事,街談巷議……
“陛下把白虜小兒寵上了天,帶著他登上北闕,大大露了一次臉,全長安議論紛紛,鮮卑人得意忘形,氣焰高漲……”
“宗室聯名上疏,勸諫陛下親賢臣遠小人,清除宮中妖孽,不要往昏君的道路上走,被陛下一頓痛斥,把那幾個老頭嚇得差點一命嗚呼……”
“宗室算什麼,陛下何時把他們放在眼裡?聽說王丞相多次力諫陛下放逐白虜小兒,陛下對丞相言聽計從,卻在這件事上置若罔聞……”
“那白虜小兒確實美得不像話,我那天在北闕城頭看了一眼,三月不知肉味,難怪陛下不肯放手。我要是能和他好上一回,死也情願……”
眾人詭笑,汙言穢語滾滾而出,我一拍桌子,杯盤震響,看我臉色不好,他們稍許收斂了些,訕笑著轉換話題。這幫人口無遮攔慣了,我也不能和他們較真。
窗外牡丹盛放,流光溢彩,絢麗多姿,我起身走到外面,呼吸幾口新鮮空氣,昏沉的腦袋清醒過來,忽地領悟到一個道理:父王身為至尊,為保住這隻鳳凰尚要大費周章,與多方阻力作鬥爭,與太后宗室反目,不聽大臣規勸,頂個昏君的名頭都不在乎。而我不過是一個庶出的皇子,什麼都沒有付出,怎麼可能擁有和父王一樣的珍寶呢?
在北闕城頭見到他,我就明白了,天底下只有一隻鳳凰,舉世無雙,不可複製,那是神明降下的光輝,凡人只需有一兩分相似,就是頂天了。我要找一個一模一樣的,豈不是痴心妄想。
這些日子,我的床伴換了一個又有一個,沒有一個能讓我滿意——有的粗魯,有的笨拙,有的帶著體臭,令人作嘔。還是小鳳最合我意,軟糯香甜,畢竟是我親手培養出來的,侍奉了我大半年,我已經習慣了他,難以接受別人。那天一氣之下把他趕走,實在是過於衝動了些。
我讓管家把小鳳找回來,管家變了臉色,結結巴巴地告訴我,小鳳離府後,沒出兩天就被人弄死了,過了這麼久,早已屍骨無存,灰都找不到。我驚怒交加,命手下徹查,把蹂躪小鳳的人全部抓起來,就在後院抽筋剝皮,開膛破肚,剁成小塊扔進洛河餵魚蝦。哭嚎聲持續了三天三夜,血腥味一個月都沒消散。我坐在現場看著他們受盡酷刑,哀憐乞命只會令我愈加憤怒:本公的東西,本公不要也輪不到你們這些下流胚,你們當時有多爽,現在就有多痛苦,這是你們應得的報應。
但我的小鳳不會回來了,他的衣物用品我早就扔掉了,我找不到他存留的一絲痕跡,他徹底消失了,就好像從沒進過這個府邸,從沒來到這個世間。
七月,長安傳來噩耗,王丞相因病去世,隨之而來的還有回京參加葬禮的旨令。先是李威,再是王猛,帝國的支柱一根接一根崩塌,江河日下。但我那時毫無知覺,興沖沖地啟程,心裡期待著能夠再見那人一面。
王丞相的葬禮極盡哀榮,全城縞素,朝野痛哭,所有的皇親貴族大小臣子都要去城外送葬。父王親自憑弔,泣不成聲。王猛輔佐父王一十八年,功勳卓著,兩人感情深厚,早已超出君臣的界限,父王把他當成良師摯友,親密無間,事事聽從,絕對信任。
祭奠時,我聽到父王對太子說:“難道上天不想讓朕統一四海嗎?這麼早奪去了朕的景略。”太子就不痛不癢地勸慰兩句。我倒是很想對父王說:“您的兒子們都長大成人了,即使失去王丞相,兒子也能助您統一四海。”但父王沒有問我,我也不好越位插嘴。直到十年後我才發現我的狂妄自大,這些話幸好沒有說出口,否則會讓人笑掉大牙。
正值酷暑天氣,那些養尊處優的宗親貴族站在大太陽底下暴曬,一排排地中暑暈倒。父王壓根不管,堅持到儀式結束才放人離開。我能理解父王內心的悲痛,為什麼偏偏是王丞相,死的是這幫不中用的傢伙該有多好。
我現在發覺父王確實是天之驕子,老天爺特別優待他,賜給他一個不世出的治國奇才,還給了他一個世上無雙的美少年。而我什麼都沒有。今天那個傢伙沒用來參加祭奠,想想也是正常,王丞相滅了他的國,他恨都恨死了,怎麼肯來弔唁。
回到府邸天色已晚,我脫掉浸透了汗水的禮服,沐浴更衣,坐在涼亭裡吃瓜納涼。清風拂面,月上中天,喪葬期間,禁止一切娛樂活動,在長安的這段日子會很無聊。
我正要回房睡覺,忽見一人匆匆趕來求見,送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訊息:
“白虜小兒失寵了。陛下下旨封鎖了柏梁臺,明天就要把他遣出長安。”
“當真?”我有些發懵,父王把他寵得沒邊際,怎麼突然就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