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青黃不接的季節,城裡愈發難以支撐。燕軍巡邏隊在城外接連截獲幾支送糧車隊,拷問車伕,都是仇班堡的人。仇班堡是關中第一大堡,人丁充沛,屯糧充足,多次暗中給長安偷運糧食。慕容衝早就想端掉,但考慮到它牆高壁深,攻打有難度,暫時擱置了下來。如今他已將長安周圍的勢力全部肅清,就決定發兵攻打,拔掉這顆釘子,也給大軍增添補給。

沐弘知道攔不住,只能勸慕容衝減少殺戮,留存人口。

“兵工廠缺人手,殘疾人出活慢。讓俘虜中的手藝人進廠幹活,定能大幅提高產出。即使是普通百姓,也可以用來耕種田地,為軍隊提供糧草。”

慕容衝聽了不置可否。

鮮卑軍隊剽悍兇猛,秦國正規軍都無法匹敵,何況是民間組織?大軍兵鋒到處,仇班堡灰飛煙滅。班師歸來,沐弘清點送到他這裡的俘虜,只得千餘人,大都是老人和孩子,不禁為之嘆息:仇班堡裡有萬把人,十不存一,可見反抗的激烈程度。

沐弘把這批人員安置在城外,調來帳篷和糧食,讓他們有個居住的場所,不至於受凍捱餓。

攻城戰仍在斷斷續續地進行。有一次,燕軍攻下了南城外城,卻無法站穩腳跟,最後還是被秦軍趕出城外。那次沐弘也在場,親眼看到餓得皮包骨頭的秦軍踩著屍體往前衝,前赴後繼,悍不畏死,骷顱一樣的眼眶裡噴射出仇恨的火焰,不得不為他們的勇猛而震撼。敵對雙方的矛盾不可調和,唯有你死我活,對此他無能為力,而且自己也被裹挾其中,依附一方,淪為幫兇。

他心情抑鬱,工廠都懶得去,只有看到城外農田裡長出青青麥苗,農夫在地裡耕作的田園景色,才感覺稍許紓解了些。

然而工廠是不能不管的,各支部隊爭著要貨,將領們為此吵得不可開交,慕容衝把壓力推給沐弘,要求他加快產出。

隔了十來天再去工廠,一切看上去還是老樣子,鐵匠鋪裡鐵錘叮噹,火光四濺;木工車間鋸聲呼呼,刨花飛舞;工匠們目不斜視,埋頭苦幹;沐弘卻感覺到有什麼地方出了岔子。他在車間裡巡視了一圈,走到門外,看著工人在場地上處理砍伐下來的樹幹,匹婁鞍前馬後跟在他身旁,不住觀察他的臉色。

“你解釋一下,是怎麼一回事?”

“啊……生產上的情況小人都彙報過了,大人還有什麼要問的?”匹婁吞吞吐吐,王顧左右。

“不是生產上的事,是人員的問題。”

“這……人員都在崗位上,沒有偷懶啊……”

“他們為何這般面黃肌瘦,眼圈都是黑的,還有人身上帶傷,是你虐待的嗎?”沐弘壓住怒火,嫌惡地瞪著匹婁。

“不是小人。”匹婁慌忙擺手。

“你是管人事的,這種情況作何解釋?”

“都是屍禿主管幹的,小人也沒辦法。”

“哦……他幹了什麼?”

“屍禿主管對殘疾軍人還是挺好的,就是對那些俘虜要求嚴格了一些……”

“詳細說來。”

“是,屍禿主管為了增加產量,提高了班組定額,勒令他們加班加點,縮短休息時間,若完不成定額,就要受到懲罰……”

“我定的是八小時,不,四個時辰工作制,現在是多久?”

“八個時辰。”

“每天三頓飯沒變吧?”

“俘虜只給兩頓。”

“屍禿擅自改變規定,你怎麼不告訴我?”沐弘厲聲質問。

“這……”匹婁目光閃爍,“屍禿主管不是您的人嗎?”

沐弘明白了,匹婁以為屍禿乾的這些事都是秉承了自己的意志。他氣得胸悶,把屍禿叫來詰問,屍禿坦然承認:

“是小人改的規程。這些秦人餘孽,本就該死,留他們一條狗命,不就是要他們幹活的嗎,還能給他們過舒服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