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重回平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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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沐弘苦思冥想該如何讓天王改變主意時,宮裡傳出太后病重的訊息,天王親往侍疾,衣不解帶,各宮嬪妃也輪流到昭陽殿伺候。沐弘喜出望外,只盼太后的病能長長久久地生下去才好,但他的期盼很快落空,沒到年底,太后就掛了。
太后薨逝,舉國哀悼。長安城裡人人皆穿素服,街邊屋簷下都掛上白布條,連老天也應景似的,飄飄灑灑下了一場又一場大雪。
出靈那天雪倒是停了,空中陰雲密佈,寒風凜冽。皇室官府傾巢而出,護送太后梓宮前往城外皇帝陵寢,與天王老爹——文桓皇帝苻雄合葬。王公貴戚、文武百官的車馬轎子綿延十幾裡。送葬行列中,還有大批的和尚、道士,身著法衣,手執法器,不斷地吹奏誦經。街道兩邊站滿了看熱鬧的市民,天王的滷薄儀仗經過時,紛紛跪倒叩拜。
沐弘身為七品小官,混在低階官員的隊伍裡步行前往。他就算身家百萬,買得起最豪華的馬車,也不敢在這當口顯擺。事實上,他一直都保持低調,誰也不會想到這麼個芝麻小官能和天王說得上話。
踩著冰雪來回幾十里路,任他年輕體壯也累得夠嗆,心裡卻是樂不可支:太后死了,後宮的威脅解除,公主就能平平安安住下去了;服喪期間,不能尋歡作樂,苻堅要他辦的那件事也就黃了;而且苻堅推崇儒家學術,按照孔老二那一套,父母死了,兒子要守孝三年,三年以後感情早就淡了,就算他記得人家,人家也早把他忘了。
度過一個黯淡沉寂的年節,到來年春天,北方的涼國國內鬧騰起來。那涼國國王張天錫原是桓王張重華的弟弟,封長寧王,桓王去世後,他發動政變,殺掉侄兒,篡位登基。此人荒淫聲色,不理政事,這回又搞出個廢嫡立庶,廢黜長子,改立寵幸的侍妾生的小兒子。朝野譁然,宗室貴族抬著棺材上朝勸諫,鬧得不可開交。
訊息傳到長安,天王決定利用這個機會消滅涼國。先派兩位使臣帶著詔書前往涼國都城姑臧,宣召張天錫到長安朝見。隨後派遣苟萇、毛盛等大將,率領十三萬大軍,向黃河西岸挺進。並且命將作監在長安修建府邸,用來安置俘虜的涼國君臣。
張天錫當然不肯去長安,害怕一去就回不來了。他與召集大臣商議,決定聯晉抗秦。這個決心一下,索性翻臉,命軍士把兩個使臣亂箭射死。
天王得知兩名使臣的死訊,勃然大怒,傳令在邊境待命的苟萇各部發起進攻。戰爭只持續了兩個月,到八月份,秦軍攻破姑臧,張天錫素服捆綁,抬著棺材,到苟萇大營投降。苟萇親自給他鬆綁,把做樣子的棺材燒了,表示接受投降,然後派軍隊把張天錫送到長安。至此涼國滅亡,總共立國五十九年,前後八位君王,包括被張天錫殺掉的短命侄子。
張天錫到長安後,被封為歸義侯。為他修建的府邸也已完工,正好拎包入住。
涼國納為秦國的一個州,新任的涼州刺史梁熙清正廉潔,勤政愛民,大力起用原來的涼國官員,局面很快安定下來。
晉國收到涼國的聯盟請求,發兵騷擾秦國邊境,聲援涼國。沒過多久,聽聞涼國被攻破,連忙撤回軍隊,還把淮河以北的百姓全部遷到南邊,堅壁清野,以防秦國南下用兵。
秦軍輕鬆滅了涼國,國內一片歡騰。長安城裡鞭炮齊鳴,載歌載舞,歡慶勝利。因太后去世沒過好的年,在此時得到了彌補。沐弘對涼國無感,但看到北方只剩下了一個代國,不禁感到擔憂,當然不是為代國,而是為拓跋翰。兩年前見過一面後,他就杳無音訊,目前這種形勢下,代國也是不會長久的,不知他會做何打算。
進入九月,秋高氣爽。沐弘思念遠在平陽的慕容衝。時間過得真快,一年就這麼過去了,平陽那邊也是杳無音訊,不知他過得怎麼樣?趁著秋天天氣好,適合行路,不如向太常寺告個探親假,去探望一趟。他正在盤算,忽聽到門衛來報:“宮中來人。”
黃總管站在樓下大堂裡,身後的宦官手裡託著一隻盤子,上面蓋了塊黃綢布。
“陛下命你去一趟平陽。”黃總管揭開黃綢,露出兩隻卷軸,“這只是給你的密旨,另一隻是給平陽太守的密詔。”
沐弘心裡大呼不妙,展開卷軸,上面果然是要他去平陽把慕容衝帶回來。
“請太史令即刻啟程吧。”黃總管催促道。
“啊,這麼急?我還沒收拾行李呢。”
“不必,路上所需物品都已準備好了,人馬就候在外面呢。”
沐弘跑到大門外一看,觀星臺下黑壓壓站了一支軍隊。
“這……要這麼多人幹什麼?”
“陛下命他們沿途保護太史令和平陽太守的安全。”
上回路上出了顧宇刺殺事件,回來後領隊的呂光被追究責任,削去禁軍大將之職,貶到豫州,在北海公苻重手下當了一名長史,其餘的羽林衛也被遣去戍邊,但此事就到此為止,顧宇行刺的動機,背後誰是指使者,再無下文。
從服飾上看,眼前這支人馬是天王身邊的金吾衛,沐弘心想,天王派出最親信的隊伍,是監視還是保護呢?
“國內太平,路途通暢,沒必要護送,我一個人去就行了。”沐弘說。
“你要抗旨嗎?”黃總管冷冷質問。
“陛下把隊伍的管轄權交給了我。”沐弘晃了晃手裡的卷軸,“我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原地解散,不可以嗎?”
黃總管抬起眼皮瞅著沐弘,臉上流露出一絲驚訝,“你可以下這道命令,但我會如實稟報給陛下。”
“行吶,人馬回去,物品也不需要。”沐弘說,“我自己準備行裝,中午出發。”
沐弘回宿舍收拾了幾件替換衣服,裹在毛毯裡打了個行李捲,塞了一包銀子在裡面。他來回走過一遍,記住了沿途路況,除了山裡那一段,其他路段都有人煙。有錢走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不管什麼年代,都是一個道理。即使是偏僻的小村莊,拿出銀子來,照樣有吃有喝有人伺候。
他上飯店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回到觀星臺沒看到任何動靜,想來天王認可了他的行為。他去馬廄裡牽出黃驃馬,把行李捲掛在馬鞍旁,拍了拍馬脖子笑道:“老夥計,又要辛苦你了。”馬兒噴了噴鼻子,腦袋在他手上蹭了蹭,以示親暱。這匹馬雖然不靈敏但脾氣好,跑得慢但腳力長,沐弘用了多年,互相間有了默契。
“我們倆應該是同一種型別,所以相處得好。”沐弘撫著鬃毛,翻身上馬,“那些高大神駿亂跑亂跳的傢伙我可控制不了。”
沐弘一人一馬,輕裝上路,速度比上次快得多,不出十天就進入呂梁山脈,放眼望去,枯藤老樹寒鴉,白草紅葉黃花,一派秋日風光。想到再過兩三天就要見到日夜思念的人,心裡歡欣鼓舞,衰景也變成了美景。
繩橋還在,顧宇墳上的蒿草長得比人還高。沐弘灑了兩杯水酒,聊了幾句:“你在這裡當野鬼過得好嗎?你的長官和同伴可被你害苦了,逐出京城,發配到邊陲,他們一定要恨死你了。你這是何苦呢?這件事陛下沒有徹查下去,是為了保護指使你的那個人吧?就算他已經不在人世了,也要保護他的名譽,寧可讓活著的人當替罪羊……”
第二天清晨,沐弘爬上山頭,看著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光芒在原野上飛速鋪展,驅散黑暗,平陽城的輪廓漸漸顯露出來。
此時那個人在幹什麼呢?是在睡懶覺還是起來吃早飯了?以前在鄴城時他一向起得早,後來去了未央宮就常常睡到日上三竿。
懷裡的密詔像塊火炭似的,燙得心口發疼。“小王爺,面對這份詔書,你會做什麼樣的決定呢?”沐弘自言自語,“你長大了,有自己的判斷能力。我尊重你的意願,這回不管你想幹什麼,我都支援你……反正你也從來沒有聽過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