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暐在書房裡等他,四面門窗緊閉,簾幕低垂,桌上點了一支燭臺,光線幽暗。

“沐大人何時離開長安?”慕容暐直截了當地問。

“這……還未確定……”沐弘吃了一驚。

“沐大人應該能看出來,長安城內無糧草外無援軍,支撐不了多久。”

“確實……”

“你陪伴衝弟多年,感情深厚,離開長安應該會去投奔他吧?”

“這個……目前還不能確定……”沐弘支支吾吾。

“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請講……”沐弘心裡疑惑,不會是要我帶你一起走吧?我可沒那個本事。

“幫我把這個帶給濟北王。”慕容暐拿出一塊白絹,遞給沐弘。

“什麼?”

“家書。”

“我能看一下嗎?”沐弘問。慕容暐點點頭。

沐弘心想,你既然都交給我了,不讓看也不行。展開絹書,湊在燭光下細看,只見上面寫著細密的蠅頭小字:“吾籠中之人,必無生理。且燕室之罪人,不足復顧。汝勉建大業,以吳王為相國,中山王為太宰、領大司馬,汝可為大將軍、領司徒,承製封拜。聽吾死訊,汝便即尊位。”

沐弘讀罷,內心震動,這封家書相當於訣別書,慕容暐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把皇位傳給了慕容泓。

“侯爺不用如此悲觀,慕容泓反叛與你無關,陛下並沒有責怪你。而且城外幾次射入信涵,要求陛下將侯爺送出……”

“可能嗎?”慕容暐淡淡一笑。

當然不可能。即使慕容暐這個人質沒什麼用處,秦人也不會撒手放了他。

“陛下寬宏,即使不放也不見得會殺你。”沐弘安慰。

“寬宏也是有限度的,鮮卑大軍壓城,陛下性命堪憂,如何還會寬恕我們?”

“濟北王他們不顧一切攻打長安,根本不為城裡的族人考慮。”沐弘忽覺心寒。

“不怪他們,換了我也會這樣做。”慕容暐說,“復興大業,總要有人犧牲。何況我這樣的罪人,在世上只是苟活,死不足惜。”

他清俊的面容在燭光裡流露出哀傷,目光卻很堅定。強勢的母親不在了,這個懦弱的兒子有了擔當。

“我會把書信帶給他們的。”沐弘承諾。

慕容暐從沐弘手裡收回絹書,薄如蟬翼的絹紗在指間搓成細細的長條,他取出一支常見的木頭髮簪,扭開頭部,裡面是中空的,把絹條塞進去,擰上蓋子恢復成原樣。

“拜託了。”他雙手託著木簪,呈到沐弘面前。沐弘拔下頭上的髮簪,換上這一根。

“侯爺還有什麼話要我帶去嗎?”

“希望他倆和吳王摒棄前嫌,不要內鬥。現在是鮮卑復國的大好時機,慕容家族應團結一致,復興大燕。”

“好,我記下了。”

“我會不惜一切代價,為他們創造機會。”

“你要當內應?”沐弘大驚,“千萬別輕舉妄動,一旦敗露,你滿門老幼一個都活不了。”

“我們本來就是犧牲品。”慕容暐慘然一笑。

“侯爺……”

沐弘還要再勸,慕容暐一擺手:“你快走吧,此地不可久留。”

外面颳起了大風,雲團密佈,天色昏暗。剛才那人依舊把沐弘從後門帶出去,想要用馬車送他回觀星臺,被沐弘拒絕。他獨自走出小巷,在寒風中抱緊雙臂微微瑟縮。不僅是風冷,還因為慕容暐赴死的決心。當務之急是要把公主帶走,慕容暐若有所行動,害死自己不算,也將把她拖進滅頂深淵。

他加快步伐,打算進宮見公主,現在由不得她了,無論如何也要帶她出走。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沐弘不及回頭,只聽風聲呼呼,後腦勺一陣劇痛,人就倒了下去,失去知覺。

沐弘醒來時頭痛得像要裂開似的,手腳動彈不得。他轉動眼珠觀察,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僵臥在一張土坑上。門窗緊閉,坑前一張矮桌上點著一盞油燈,豆大的火苗朦朧映照出一個狹小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