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規模戰爭並非一下子就能發動起來,需要做長時間的準備工作。從建元十八年的人事變動上,沐弘已經能窺見端倪。

原本秦國各州的刺史都由宗室王公或戰功卓著的將軍擔任,這回卻出現了文官出任的情況。天王頒詔,任命扶風郡太守王永為幽州刺史,苻朗為青州刺史,還把諫議大夫裴元略調到梁州,負責建造舟船。沐弘估計天王此舉,是要把各州的將領調回,為攻打晉國做準備。但天王並沒有表明他的意圖,朝中官員私下裡議論紛紛,胡亂猜測。

王永是王猛的長子,任職太守期間剛正清廉,官聲很好。到幽州上任不久,就捅破了

窗戶紙,如實呈報蝗蟲成災的情況,而之前各州上報的都是今秋喜獲豐收,畝產千斤的好訊息。天王派專員到全國核查,發現不僅幽州,另有並、冀、青三州都受災嚴重,顆粒無收。地方官員為保全烏紗帽,不敢據實上報,編造資料,欺上瞞下。天王畢竟沒有王猛精幹,未能覺察謊言,還沉浸在全國形勢一片大好的假象中。

這時,新平郡挖出一隻玉鼎,表面用篆文刻著天王、王后和三公諸侯的名字,上應天文,內外有序。這件寶器送到長安,天王見了,龍顏大悅,頒詔追贈王雕為光祿大夫。

王雕就是被王猛斬首的前前太史令。那時苻堅登基不久,他向苻堅解讀圖讖。其中有一段讖言“當有草付臣又土,滅東燕,破白虜,氐在中,華在表。”王雕對此的解說是苻堅當天子是天命所歸,日後將會大破鮮卑,消滅燕國,帶領氐族在中原崛起。

苻堅聽了很興奮,把這些話告訴王猛。但王猛是極其反對這種毫無根據的讖言,認為王雕是旁門左道,妖言蠱惑,請求將其誅殺。苻堅那時對王猛言聽計從,當即下旨把王雕殺頭。臨刑時王雕請人向苻堅傳話,說道新平是古代帝王顓頊的出生地,若干年後,那裡將會出現玉器,名字叫做帝王寶鼎,請陛下等著看是否應驗。

二十年後,這件寶鼎果然在新平出土,苻堅追憶起王雕的話,當真相信起讖言來。

沐弘聽人說起這段故事,也覺吃驚。王雕提前十多年預言秦國滅燕,若不是誤打誤撞,就有可能是個穿越者,用所謂的讖言隱晦地透露未來。可惜他觸犯到王猛,丟了腦袋,倘若他還活著的話,沐弘到可以和他聊聊前世今生。

沐弘在晉軍艦船上偶遇申冶子,方才知道這個時代存在著和他一樣的穿越者。然而世道險惡,他們這樣的異類即使被人奉為神仙也難逃一死。他還有心愛的人要保護,不想早早掉腦袋。因此他只能深深隱藏起來,把自己掩蓋在低微平庸的外殼下。

不過這個帝王寶鼎一定假是的,興許是什麼人聽到王雕留下的話,故意偽造出來,目的當然是討好天王,給自己撈好處。這種事情歷史上多得是,不足為奇,奇怪的是天王居然信以為真。沐弘覺得天王是不是快要老糊塗了,連這種騙局都分辨不出來。但換個角度來看,人都是喜歡聽好話的,失去了李威王猛這些能夠直言批評的老臣,身處高位,耳邊都是歌功頌德,即使是聖人,也無法保持正確的判斷力。

十月,天王在太極殿朝會上提出了攻打晉國的計劃。

天王說:“朕即位將近三十年,四方平定,只有東南一隅,尚未沾上王化。朕大略統計全國兵馬,可得九十七萬,意欲親自統率,討伐晉國,眾卿以為如何?”

立刻就有拍馬屁的人用排比句極力吹捧:“陛下順應天時,恭行天罰,嘯吒則五嶽摧覆,呼吸則江海絕流。如舉百萬雄兵,必將有征無戰。晉主銜璧輿梓,跪拜軍門,如若執迷不悟,必將逃死江湖……實乃千古未有之功業!”

天王聽得心潮澎湃,說:“這正是朕的心願啊!”

群臣回過神來,反對的聲音漸漸響起。

尚書左僕射權翼勸道:“臣以為晉國不可伐。晉國雖微,未聞喪德,君臣和睦,上下同心。謝安、桓衝都是不世之材,有他們在,不可圖也。”

天王一向看重權翼,對他的進言歷來是採納的,此時聽他激烈反對,臉色沉了下來。但忠臣一般是不看君王臉色的,緊跟著太子左衛石越勸說道:“晉國有長江天險,朝中無昏庸之臣。臣服晉國,應當修德,不宜用兵。”

大臣們分成兩派,展開激烈辯論,各有各的理,誰也說不服誰。天王只能押後再議。

訊息很快傳了出來。長安百姓承平日久,幾十年未見刀兵,聽說要去南征晉國,一統江山,群情激奮,愛國熱情高漲。街頭遊蕩的少年郎發現這個揚名立萬的機會,紛紛要求當兵出戰,兵營門口排起了長隊。

沐弘起先感到奇怪,對外作戰應該保密才對,怎麼還沒有定下來就鬧得人所皆知,豈不是明令告知晉國那邊早做防範?再一想,天下這塊版圖上只剩下秦晉兩國,併吞是遲早的事。況且在懸殊的力量面前,再怎麼防範也沒多大用處。至於在淝水戰場上,百萬大軍因何一敗塗地,沐弘不清楚其中細節,但歷史書上已經寫明瞭結局,板上釘釘,無法改變。

這件事商議了兩個月,一直沒有確定。苻堅不是獨裁者,有開言納諫的胸懷,願意聽取各方意見。相比起民間的激昂氣氛,朝中大臣偏向保守,反對的人比贊成的要多。

與此同時,另一支遠征軍即將出發。天王不僅要拿下晉國,眼光還望到遙遠的西域。下旨命呂光率十萬人馬平定西域,設立都護府進行管轄。

出征西域這件事也不是沒人反對,苻堅的親弟弟,陽平公苻融就勸說道:“西域荒涼遙遠,打下來也沒什麼用。當年漢武帝出兵征伐,得不償失。我們何必重蹈覆轍?”但天王沒有接受。

比起舉傾國之兵攻打晉國,徵西域兵力少,動靜不大,經過三個月的籌備工作,大軍定於正月啟程。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不曾停歇。沐弘拉開門,刺骨的寒風夾著雪花捲進來。他打了個寒顫,一下把門關上。呂光就要走了,他想去道個別,但這種天氣實在不合適他這樣嬌生慣養的人出門。猶豫了半晌,他裹上一件厚實的斗篷,穿上鹿皮靴子,帶著一根柺杖,咬牙走了出去。

雲層密佈,漫天飛舞的雪花擋住視線,沐弘撐著柺杖,在冰雪覆蓋的街道上一步一滑,嘴裡咒罵著該死的天氣,連一輛載客的馬車都找不到。他倒不是和呂光有多深的交情,只是他這一去,說不定今生不再碰面,有一件事,要趁他走之前問個清楚。

巷口出現一個巨大的影子,風雪中一個魁梧的騎士乘著高頭大馬迎面而來。巷子狹窄,沐弘讓到道旁低著頭等他透過,四隻馬蹄在視線裡停下,頭頂上一個聲音轟隆隆說道:“太史令是要出門去嗎?”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沐弘心喜,一抬頭雪花迷了眼,“呂將軍幸會……”

“末將特來向太史令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