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天亮得早,不到辰時,陽光已灑遍長安城。華陽街上人來人往,開始了一天的喧囂熱鬧。兩邊的店鋪卸下門板,準備開業;街邊的早點攤上,煎餅果子在油鍋裡嘶啦作響,誘人的香味四處瀰漫。

在這個平常的早晨,一支騎兵排著兩列縱隊出現在大街上,人強馬壯,步伐整齊,銀色的盔甲在陽光下燦爛耀眼。街上的行人紛紛避讓到路邊,在馬蹄揚起的塵土裡,伸長脖子觀望議論。

沐弘走在隊伍中間,看著兩邊熟悉的街景,心中惆悵。自他來到這個時代,鄴城滿打滿算只有一年半,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長安度過。他在這裡拼搏了五年,有了官職和產業,紮下根基,也融入了這座城市。一朝離開,猶如樹木被連根拔起,以往的付出又要白費。

在他前面,慕容衝騎著一匹棗紅色的小馬駒,出了宮門,他就拉下斗篷的兜帽,遮住頭臉,纖細的身姿,宛如銀色屏障上一抹渺小的黑影。逐出長安,外放邊地,對他來說是當頭一棒,自以為是的美夢破滅,還要遠離家人……沐弘忽然想到一事,拍馬趕到隊伍前端。

領隊是禁軍統帥呂光,魁梧的身材騎在高頭大馬上,彷彿一座移動的小山。沐弘趕到他身旁,問了聲:“呂將軍,能否繞道去一趟新興侯府?”

呂光扭頭瞥了他一眼,一口回絕:“不能,行程上沒有這一站。”

他頭上的盔帽壓到眉毛,大半張臉被鬍鬚覆蓋,顴骨高聳,深陷的眼窩裡,一對黃豆粒大的小眼珠冒出精光。沐弘面對李威和王猛都不曾退縮,此時被他居高臨下掃了一眼,只覺濃重的煞氣劈面而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話到喉嚨口壓了回去。

他呆站了一會,想要再次嘗試,慕容衝從他身邊經過,淡淡說了句:“不必求他們。”沐弘無聲嘆了口氣,心裡泛起一股悲哀。

前面的隊伍在拐角處停了下來,沐弘走近,見衛隊圍在一家酒樓外。酒樓一般開門較晚,此時裡面黑洞洞的,還沒開始營業。呂光站在臺階上,像一塊門板堵住大門,他側身對著慕容衝把手往裡一擺,少年稍一猶豫,下馬進入,沐弘連忙跟上,聽到呂光在背後說了聲“儘快”。

門內候著一個跑堂的小二,哈著腰把兩人帶進一間包廂。推開門,裡面的人匆匆迎了出來,卻是可足渾氏和新興侯夫婦。慕容衝取下兜帽,上前拜見,被可足渾氏一把摟在懷裡,剛說了句:“孩子,你怎麼瘦成這樣?”眼淚就滾滾而下。

慕容衝安慰母親,又嚮慕容暐詢問家裡的情況,慕容暐回答說一切安好。慕容衝再拜說道:“孩兒不孝,此去千里,不知何日才能再見慈顏,母親身邊,只能有勞兄長盡孝了。”

慕容暐哽咽道:“阿弟放心,你一個人去遠方,萬事小心,家裡我會安排。”

在場的人都落下眼淚,只有慕容衝的眼眶是乾涸的。情感的火焰在一夜間焚燒殆盡,少年的眼眸如同熄滅的爐膛。

慕容衝磕了三個頭,起身離去。可足渾氏哀嚎一聲,哭倒在地。作為旁觀者,沐弘也切身感受到母子分離撕心裂肺的痛苦,正要安慰她兩句,一抬頭見少年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大門外,來不及多說,趕緊跟了出去。

人馬重新啟動,從橫門出城。陽光穿過行道樹,灑下斑駁的光點,風吹過,樹葉颯颯,漫天飄落。沐弘忽然覺得這個時代的人就像是枝頭的樹葉,大風一刮,就四散漂泊,由不得自已。看著前面裹著斗篷的身影,沐弘在心裡默默保證:別難過,還有我呢,我會永遠陪在你的身邊。

隊伍裡帶了一架精緻的馬車,裡面鋪著軟墊,裝飾華麗。出城後,慕容衝就棄馬乘車,蜷縮著身子在車廂裡睡覺,沐弘放下車簾,讓他疲憊的身心得以休憩。

一行人沿官道向東北方向前進,晝行夜宿,沿途的郡縣得到通知早就做好了準備,迎接眾人,盛情款待。慕容衝藉口身體不適,對宴請一概拒絕。沐弘推卻不過,參加了兩次,很快就發現,地方官員感興趣的是禁軍統帥呂光,圍著他極力奉承,一百名羽林衛也被安排得妥妥帖帖。沐弘在長安小有名氣,出了京城就無人知曉,他的官級低微,只有主簿、參軍一類的低階官吏過來虛與委蛇一番。

呂光掌管禁軍,與地方行政並無交集,但他是天王身邊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得罪的,官員們即使不指望他去天王面前說好話,也不能讓他抓到錯處說壞話。沐弘心想,其實客棧裡那個無人問津的傢伙才是天王的最愛,但在旁人看來,他被逐出長安,失去天王歡心,已是無足輕重,沒必要在他身上多花力氣。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歷來如此。沐弘只是擔心,生性敏感的少年,能否承受。

一連幾日,慕容衝都窩在馬車裡,沐弘騎馬走在隊伍中,一些風言風語就傳進了耳朵。

“整天呆在馬車裡,像個女人似的。”

“他在宮裡,不就是當女人用的嗎?”

一陣Yi

邪的笑聲。

“據說他和他姐專寵後宮,旁人莫進,把陛下迷得暈暈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