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講吧。”沐弘把阿寅推到前面。

“是。”阿寅跪下來對堂上磕個頭,也不開啟書簡,跪著背誦道:“從春秋開始,史書上就有彗星的記錄:春秋魯文公十四年秋七月,有星孛入於北斗。史記秦厲共公十年,彗星現空;秦始皇七年,彗星先出東方,見北方。自漢以來,彗星記錄趨於完善,《漢書·天文志》記載六次,分別是漢文帝后元二年,漢昭帝始元二年,漢成帝元延元年,漢明帝永平八年,漢順帝永和六年,漢獻帝建安二十三年。每七十六到七十九年,星官就能觀察到彗星經空,並記錄在案。最近一次記載是晉惠帝元康五年,距離當今七十七年。”

“你想說明什麼?”李威開口問道。

“稟太尉,彗星是空中的一顆天體,有固定的軌道和執行週期,並不是什麼凶兆。”沐弘介面回答。

“史書上可有相關災殃記錄?”王猛問。

“稟丞相,根據漢書,彗星出現的五年內並無滅國事件,除了建安二十三年那次,兩年後,漢獻帝劉協禪位於魏文帝曹丕。”阿寅回答。

“這不能算凶兆。劉協早就是曹氏家族控制的傀儡皇帝,被廢是遲早的事,禪位算是溫和的方案了。”王猛笑眯眯地說。

李威雙眉緊鎖,思索片刻,問道:“雖然史書中有多次記載,但你有何證據證明這些都是同一顆彗星呢?”

沐弘被問住了,內心驚駭:這個李太尉好厲害,一開口就能抓住要害。

“稟太尉,”阿寅接住,“奴婢比較了記載中描述的形狀、顏色、亮度,以及經行軌道,確定是同一顆彗星。”

沐弘也想到了說辭:“下官的家鄉世代相傳有這麼一顆週期出現的彗星,取名為哈雷彗星。”

王猛問:“民間也有天文觀察者?”

“有啊,夏天的夜晚,村裡的人聚在曬穀場上乘涼,老人就會指點孩子識別夜空裡的星宿。流星雨出現的時候,年輕人還會爬到山巔徹夜等候。”沐弘回憶起前世的童年,他擔心王猛深究,忙加上一句:“可惜,戰亂來臨,鄉親們死的死逃的逃,都失散了。”

眾人沉默了一陣。天王終於開口:“如此看來,彗星之災實不可信。”

王猛也說:“我大秦以法治國。若因一顆星的出現而大開殺戒,實乃荒謬。”

沐弘鬆了口氣,心想這就是一錘定音了吧。

李威卻說:“然而星象之學延續千年,不能全然推翻。況且明光殿出現的黑衣人,留下的警告與星象相符,不可不防。”

沐弘問:“那個賊人還沒有抓到嗎?”

李威沉下臉:“神明預警,你怎麼說成是賊人?”

沐弘冷笑:“倘若果真是神明下凡,就該在青天白日之下,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現身於陛下和眾位肱骨大臣面前,宣示上天的諭令。黑燈瞎火,在無人的偏殿故弄玄虛的,只會是鬼蜮小人,大人為何要相信這種鬼話?”

李威臉色鐵青,無言以對。王猛含笑,點頭讚許。

天王笑道:“沐卿言之有理,神人下降,應該來見朕才對,為何要躲在暗處?此事就到此為止吧。”

兩位重臣沒有異議。

天王接著下達處分:“張孟作為星官,稟報天象異變是職責所在,但妄言災禍,引發騷亂,是為失職,降一級留用。沐弘學識淵博,糾正謬誤,升一級以示嘉獎。”

走出溫室殿,外面天色昏暗下起了雨。初春的天氣寒意料峭,雨滴中夾雜著雪珠,打在身上沙沙作響。沐弘讓阿寅返回觀星臺,自己趕去鳳凰殿報訊。

“這麼說你搞定了?”慕容衝趴在床上,捧著一盆甜瓜啃食。

“陛下親口說了彗星之災不可信,丞相和太尉都沒有異議。”

“有沒有獎懲?”

“陛下把張孟降一級,把我提了一級,這樣,我就和張孟平級了。”沐弘頗為得意,看到床上趴著的人,又覺心痛,“小王爺,是我失職,害你受苦了。以後我會盯住張孟,不讓他再出么蛾子。”

“張孟一紙上奏,搞得滿城風雨,只是降了一級,這懲罰也太輕了吧?”慕容衝並不高興。

“陛下為人寬厚,也許是看在他奉職多年的份上,不忍重罰。”

“一個小小的太史令竟敢預言滅國,膽子這麼大,背後一定有後臺。”慕容衝說,“你看會不會是王猛?”

“不像。”沐弘搖頭,“王猛心高氣傲,崇尚法理,不信鬼神,這次當庭辯論,他是支援我的。倒是建寧公李威,不停地提出質疑。”

“李威?”慕容衝顯得茫然,“此人與鮮卑並無仇怨,為什麼要來害我們?”

王猛指揮秦軍攻滅燕國,慕容衝提起他就咬牙切齒。但李威在交戰時期一直留在長安,輔佐太子守國,手上沒有染血,慕容衝對他就沒有多少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