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伕解開纜繩,揚起風帆。水面開闊,長風浩蕩,高泰的小船順流而下,不一時就消失了蹤影。

王猛嘆道:“高子伯是個有能力的人,可惜不肯入朝為官,為國效力。”

沐弘說:“高先生迴歸故里,做他喜歡做的事,也挺好的。”

王猛說:“我與子伯相識不久卻是傾蓋如故,今日一別,煙波千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此情此景,理應賦詩一首,抒發胸懷。”他沉吟一會,瞟了下沐弘,“沐君可否幫我這個忙?”

沐弘一愣,搞不清王猛為何要他作詩,剛要推說不會,忽然想起初中語文課本里有一首李白的“贈汪倫”,就改頭換面唸了出來:

“高泰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馬蹄聲。渭河之水深千尺,不及丞相送我情。”

“好詩!”王猛鼓掌讚歎,“情真意切,渾然天成。沐君的才華直追作七步詩的曹子建。”

唐詩裡有的是辭藻華麗意境深遠的好詩,這首像打油詩一樣的絕句卻能流傳千古,沐弘一直沒明白它的好處,謙虛道:“讓丞相見笑了。這首詩是我改編的,不屬於原創。”

王猛拉著他的手說:“沐君陪我走一走。”

兩人沿著堤岸漫步,腳下水流浩瀚,天邊雲捲雲舒。沐弘看著眼前的美景,覺得這個時代也有它的好處:平民布衣可以直面君主,奴隸出身也能升官發財,戰爭打破了原有的秩序和階級的壁壘,給底層的能人提供了上升機會和表演舞臺。身邊這個人從賣簸箕的貧民,成為大國丞相,立下不世功勳,在歷史上也是及其罕見。而自己開局是個奴隸,目前也只是個芝麻小官,居然能和丞相一起散步,即使放在人人平等的現代社會,也是不可想象的。

只聽王猛說道:“我最近得了一首詩,念給沐君品評。”

沐弘說:“洗耳恭聽。”心想,我懂什麼詩?平平仄仄都沒搞清。

王猛念道:“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沐弘一驚,這不是陶淵明的詩嗎,王猛從哪裡得到的?

王猛唸完,問他:“沐君覺得怎麼樣?”

“好詩,好詩。”

“沐君可知作者是誰?”

“這……”沐弘覺察到危險,反問道:“丞相不知道嗎?”

“這首詩從宮裡流傳出來,據說是慕容妃所作。”

沐弘想起公主被打入冷宮時,合歡殿裡的東西全被搬走,她在紙上寫下的這首詩應該也是那個時候被人帶出去的。

王猛繼續說:“鮮卑人擅長打獵放牧,不愛讀書,貴族裡面都沒幾個識字的。一位公主竟然寫出這樣的詩作,令人驚歎。然而,這位公主長在深宮,未經世事,如何寫得出田園情趣隱士風骨?這首詩的作者應該另有其人。”

沐弘:“嗯嗯。”

王猛見他裝傻,索性挑明:“剛才見沐君作了那首贈別詩,字字璣珠,才華橫溢,所以這首詩我猜也是你作的吧?”

沐弘後悔得要命,早知道就不該逞能。和王猛對答真的要萬分小心,一不留神就會掉進他設下的圈套。

“這首詩是要傳世的,我哪作得出來。”沐弘悄悄觀察著王猛,“作者名叫陶淵明,是晉國人。丞相有沒有聽說過此人?”

“從未聽聞。”王猛一口否認。

沐弘有些失望。王猛的神色不像假裝,他的否認說明兩個情況:

一.陶淵明也許出生得有點晚,還沒開始寫詩呢。他現在或許正在當小官,也可能已經回家種田了,但在這個交通不發達且沒有網路的時代,一個農民的作品很難傳播開來。

二.王猛不是穿越者。陶淵明活著的時候是個低調的隱士,越往後世,他的名氣就越響。但凡讀過點書的人都知道他。王猛滿腹詩書,他若是穿越過來的,絕對不可能不知道這個名字。

“這個……陶淵明是晉國的詩人,他不肯為五斗米折腰,棄官回鄉種田,寫了很多詩文。”

“這首詩著實驚豔,雖與曹子建風格不同,已堪比肩。沐君還知道他的其他詩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