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出發的時候。

一大早,沐弘揹著一個包袱趕往鳳凰殿與慕容衝會合,包袱裡一件外袍、兩套替換衣服和一雙靴子就是他的全部行裝。慕容衝帶的物品可比他多多了,衣服就裝了兩大箱,鞋帽和日常用品又是兩大箱。沐弘擔心葉玄初來乍到,考慮不周全,親自把箱子裡的東西全部清點了一遍。

“這次出巡前後兩個月的時間,去的時候是夏天,回來就要入秋了,厚衣服還是要多帶一件。”沐弘建議。

“唔,隨你,只要箱子裡塞得下。”慕容衝不以為意。

沐弘走進衣帽間挑選衣服,揚聲問:“你喜歡哪一件,寶藍的還是銀白的?”

“我穿哪一件比較漂亮?”

“小王爺穿什麼衣服都很漂亮。”

慕容衝“咯咯”笑起來。

沐弘開啟櫃門找衣服。他平時不伺候慕容衝穿衣打扮,對衣帽間佈置並不熟悉,眼見葉玄和幾名內侍正忙著把箱子抬出去裝車,不得空,他就自己動手去取。

他拉開一個抽屜,見裡面只是些小件金玉飾品,正要關上,卻見角落裡一個黃銅小盒子,有幾分眼熟。他拿起來看了看,盒子上沒有任何修飾,相當普通,和其他精美的飾品不在一個檔次上,銅皮光滑發亮似乎常被摩挲。

沐弘拇指輕推,盒蓋翻開,一股清涼的藥味散出。盒子裡是空的,邊角上殘留著些許褐色的膏體。那個絕望的冬夜從記憶深處猛地跳出來,把沐弘撞得痛徹心扉。

他捏著盒子呆立了一會兒,不用回頭就感覺到落在背上的兩道目光。

“我去向章醫師再要一盒。”他低聲說,嗓子不知怎麼就嘶啞了。

“不用了。”長長的靜默過後,背後的人淡淡回應:“陛下對我很溫柔,我已經不覺得疼了。”

這句平靜的話聽在沐弘耳朵裡,猶如一記重錘擊在胸口,差點噴出血來。他咬著牙從櫃子裡隨手取了一件衣服,拿出來擱在箱子上,低頭快步走出鳳凰殿,沿著迴廊一直繞到大殿背後。四周寂靜無人,婆娑的綠蔭在陽光下模糊成一團。他心裡憋悶得慌,用手擦了擦眼睛,才發覺那隻盒子還握在手心裡,捏得變了形。他一揚手把盒子用力扔出去,失聲大叫:“禽獸!禽獸!可惡的禽獸……”眼淚噴湧而出,淌滿面孔。

這次出巡,天王帶了兩百虎賁衛隨身護衛,金甲營銀甲營前後呼應,百來位文武官員隨駕同行,奴婢侍從和輜重大車壓後。沒有帶女眷,輅車都免了,所有人都騎馬。天王騎一匹照夜白,高大神俊;慕容衝騎一匹汗血寶馬,輕靈優雅,一路上兩人時而躍馬揚鞭,風馳電掣,追求速度的快感;時而按轡徐行,指點江山,飽覽沿途美景,整支隊伍都跟著他倆的節拍忽快忽慢地行進。

沐弘胯下是一匹普通的黃驃馬,遠遠跟著後面。出發前,慕容衝帶他去馬廄,想要給他選一匹汗血馬,沐弘推說自己騎術不精,駕馭不了寶馬,給自己找了一匹不起眼的駑馬,牽到場地上跑了兩圈,見馬匹性情和順步伐平穩,就要下了。

慕容衝被他拒絕,心裡不爽,對他好一頓嘲諷。沐弘只是不理,心說汗血寶馬才有幾匹?你自己得了一匹,也免不了被人嫉妒,若是隨從也能騎上寶馬,那外面的流言蜚語還不知要傳成怎樣,恐怕天王也會認為你貪得無厭恃寵生嬌吧。

長安到洛陽不過六七百里路,卻走了半個多月。沿途的郡縣早就做好接駕的準備,天王每到一處都要停留一兩日,認真聽取官員的工作彙報,下基層走進城鎮鄉村,與平民百姓親切交談,瞭解實際情況。沐弘雖知其中有作秀的成分,但看到天王平易近人,百姓歡呼愛戴,不禁心生感動。集市上物品豐茂,交易旺盛,秩序井然,人民安居樂業;郊外山清水秀,阡陌相連,村莊上空升起裊裊炊煙,牧童騎著黃牛在田埂上悠然而過,笛聲清揚。

沐弘醉心於這片太平景象,對天王的怨恨漸漸消散。

洛陽城北依邙山,南逾洛水,東據虎牢關,西控函谷關,面積比長安城還要大。東漢光武帝劉秀在此定都,曹魏也以此地為都城。沐弘跟隨大隊從閶闔門進城,看到一座不輸於長安的繁華大都市。

城內的皇宮是東漢所建,分成南北兩部分,中間以複道相連。皇宮平時封閉無人居住,這次為迎接天王駕臨,開啟了南宮的部分割槽域。隨行的文武百官居住在緊鄰宮外的前朝太尉府、司空府等府衙裡。

南宮的太極殿與未央宮的前殿一般的巍峨雄偉,天王來到洛陽,仍同往日一樣勤於國事,每天在太極殿早朝,處理政務,披閱奏章。沐弘覺得當君王其實是個苦差使,各種事物纏身,每天都要動足腦筋。高高在上的王座被無數人所覬覦,坐到這個位置上,必須時刻警惕,不能有絲毫鬆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