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宮裡燈火通明。沐弘走進殿內,見慕容衝依偎在熊皮褥子上睡著了。沐弘拿起一條毛毯給他蓋上,他卻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詢問情況。

沐弘把審訊結果告訴他,順便把司丞告了一狀,“司丞那個老傢伙不讓我單獨審訊,還說大司馬的命令在他那兒不管用。”

“皇城司不在我的管轄範圍,司丞讓你見到人犯,已經很給你面子了。”慕容衝不以為意。

“他哪裡給面子了,硬要杵在一旁,礙手礙腳。”沐弘抱怨道,心裡頗感失望。沒料到慕容衝在這方面很講道理,沒有被他鼓動起來,去找司丞麻煩。

慕容衝託著腮幫子出了會兒神,笑得春光燦爛,“世子潛逃,吳王豈能脫得了干係?慕容令這下子把他一家人都送上了絕路,替大燕除掉了心腹大患。你說,慕容垂現在會在哪裡呢?十有八九蹲在秦國的大牢裡吧。說不定秦王一怒之下,已經把他的腦袋砍下來了。沒有他在後面出謀劃策,秦人哪能抵擋得住大燕鐵騎?這真是天助我也,樂安王定能打敗秦軍,收復洛陽。”

沐弘心想:若吳王被殺,沒人指點,秦國說不定還真會失敗。雖說秦國最後一定會贏,但現在只是一月份,燕國還有十個月的存活期,這次出兵不見得就能一舉成功。

只聽慕容衝笑道:“沐弘,別忘了我們的賭約,燕國得勝之日,就是交付賭注之時。你莫要害怕,我讓內務府派最好的小刀手,用最好的傷藥,絕不讓你受苦。”

沐弘回道:“仗還沒打呢,誰也說不準輸贏。”心想,腳長在自己身上,見勢不妙,不會跑嗎?去不了晉國,就逃進大山裡躲幾個月,等燕國亡了再出來。

“你就是嘴硬。”慕容衝笑咪咪地說:“等你淨了身,就住到鳳凰宮來,陪在我身邊,宮裡的東西任你取用。只要你忠心於我,我一定不會虧待你。”

沐弘看著他天真爛漫的笑容,背上直冒涼氣,突然明白過來,在慕容衝眼裡,自己根本不是人,而是個派得上用處的物品。為了霸佔住這個物品,他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絲毫不顧及對方的感受。

原本沐弘已下定決心離開,若沒有這檔子事,他早就行走在去往晉國的路上……但這是慕容令啊,他掛在心尖上的人。如今落難,他怎忍心撒手不管,任由他身陷死局,無處逃生。

“微臣覺得慕容令此事背後定有蹊蹺,想把其中緣由調查清楚。只恨司丞糾纏不放,不能深入詢問。”

慕容衝揮揮手,說道:“這事你不用管了,由著皇城司折騰去吧。過兩天,等潛伏在秦國的細作發回情報,就能知道慕容垂的下場。”

“此事對燕國關係重大,王爺何不讓微臣查個究竟。”沐弘再三請求。

慕容衝歪著頭打量他,冷冷道:“之前是慕容麟,現在是慕容令,吳王的兒子你為啥如此上心?他們給你什麼好處了?有我給的多嗎?”

“沒有的事,微臣都是為了國家……”沐弘慌忙辯解。

“行,我就幫你個忙。”慕容衝嘴角挑起冷笑,“明天我把司丞召到兵部問話,讓你有機會去見他。”

獄卒開啟一重重鐵門,帶著沐弘走到甬道盡頭開啟最後一道門。沐弘摸了塊銀子扔給他,獄卒接住,點頭哈腰地離開了。

沐弘推開門走下石階,眼前的牢房低矮狹窄,四面厚重的石壁,覆蓋著白霜,頂上留了一個拳頭大小的通氣孔,光線幽暗,陰冷潮溼。慕容令閉目靠坐在牆角,脖子上套著一塊方方正正的木枷,雙手被另一塊較小的木枷拷住,腳踝上鎖著鐐銬。五六條鐵鏈從牆上垂下,拴住他的身體。

沐弘站在他面前,心中感嘆:慕容令從小跟隨吳王為國征戰,立下赫赫戰功,威名遠播。如今這些功勞和名譽都變成了鐵鏈加身。功勞越大,名聲越響,束縛就越多,自古至今歷來如此。人類對於族群裡的優秀分子一向是既崇拜又害怕,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殺掉才放心。

慕容令睜開眼,詫異道:“太史令,你來做什麼?”

“我來看你。”沐弘說著,挨著他坐下。

“地上汙穢,別弄髒你的衣服。”慕容令冷冷說道。

“沒事,反正不用我自己洗。”沐弘笑道。

地上的鋪著薄薄一層乾草,髒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散發著一股惡臭。沐弘一屁股坐下,湊上前看了看,叫道:“喲,兩個老大的黑眼圈,夜裡沒睡好?”伸手抬了下木枷,相當沉重,嘆道:“扛著這一堆木頭,確實沒法睡。”

“太史令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不是不是,”沐弘連連搖手,“我沒有這個意思。你不要叫我太史令,叫我沐弘好了。”

“我們有這麼熟嗎?”慕容令聲音冷淡。

沐弘心想,我把你放在心裡,每天想上好幾遍,怎麼會不熟?你這回被人騙慘了,對任何人都產生了戒心。

“世子願意相信我嗎?”沐弘誠懇問道。

慕容令看了他一眼,說道:“若不是太史令……”

“沐弘。”沐弘糾正。

“……通風報信,我們全家都逃不出鄴城。我應該可以相信你。”

“不僅鄴城,還有顯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