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噩耗

接下來兩個月，局勢平穩。

西邊，秦國退兵之後，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南面，晉國桓溫蠢蠢欲動，派了一支軍隊攻打壽春。燕軍南下救援，居然又敗了。幸虧壽春城池堅固，晉軍一時攻不下來，僵持在那裡。北面的代國忙著內鬥，沒空來騷擾邊疆。

沐弘勸慕容衝把大軍屯守在西部邊界，全力防備秦國，北疆和南疆不用去管。慕容衝雖領了大司馬的職務，朝廷仍是太后和上庸王的把持，他也不能事事說了算。沐弘盤點了一遍帶兵的將領，當年吳王麾下的精英都被貶黜，剩下的全是些庸碌之輩，知道沒戲，也就懶得再勸。

春暖花開，鄴城裡鶯歌燕舞，花團錦簇，居民醉生夢死，安享太平。沐弘每天吃喝玩樂，過得舒服極了。要不是知道滅國的日子即將來到，眼下這段時光只是迴光返照，他真不想折騰，就在這裡過一輩子才好。

五月的一個傍晚，沐弘在鳳凰宮門前等待慕容衝下朝回宮。近來有傳言說北方邊陲出現了騷亂，他沒在意。這段時間慕容衝下班晚了，回來什麼都不說，他也不問。代國地廣人稀，以遊牧為主，經濟落後，翻不起大浪，不值得關注。

天空澄淨透明，西邊泛起晚霞，熙暖的晚風令人沉醉。沐弘站在高臺上，目光掠過重重宮闕，忽然想起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快有一年了。這一年裡，他像坐過山車一樣，從一個低賤的奴隸成為朝廷大臣；從一文不名到擁有做夢也不敢想的財富；多次歷險，卻總能死裡逃生。總的來說，老天爺對他還是挺照顧的，把前世的三個願望都實現了，還額外奉送了權力、名利和俊男美女。

唯一鬱悶的是，他這具男人的身體裡裝著一顆女人心。遇見帥哥，痴心仰慕，卻只能稱兄道弟；見到美女，無法相愛，只能做知心姐妹，結婚生子就別提了，賺這麼多錢後繼無人。這次離開燕國，錢財名利都能撇下，唯有慕容令，今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是他最大的牽掛。只求老天保佑，讓他平安度過這段艱難的時光，早日與家人團聚。北疆動盪，慕容令作為戍邊的將士，免不了要上陣廝殺，不知有沒有危險。

想到這裡，沐弘覺得還是有必要嚮慕容衝瞭解一下情況。

夕陽餘暉散盡，天空轉換成寶藍色，一枚月牙印在天邊。慕容衝在一群侍衛的簇擁下，騎馬來到臺下，踩著內侍的脊背下馬。沐弘匆匆走下臺階迎上前去。慕容衝拿眼睛把他望了望，沒有說話，走到中間一層平臺上，又把沐弘望了望，欲言又止。

“小王爺為啥老是看我？”沐弘笑著抹了一把臉，“我臉上不乾淨嗎？”

慕容衝蹙緊眉頭，顧自往上走。

沐弘問：“北疆的騷亂平息了嗎？”

慕容衝轉頭瞪著他：“你都知道了？”

沐弘心裡發毛，問道：“什麼事？”

“慕容令死了。”

沐弘身體一晃，差點摔下去。他伸手扶住白玉欄杆，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慕容令是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猛將，他親眼見他在幾萬晉軍中來去自如，怎會死在與代國的小小衝突中？

“你說什麼？”他必須再次確認。

“慕容令在邊陲謀反，被他自己的侍衛襲擊身亡。”

沐弘呆了好一陣，沉聲問道：“兇手是誰？”

“原沙城縣令涉圭。”

“好，我去殺了他。”沐弘一拍腰刀，轉身往下走。

“等一下，我還沒說完呢。”慕容衝追在後面，“涉圭已經死了。”

“什麼？”

“渤海王慕容亮殺了涉圭，安葬了慕容令。”

沐弘怔怔地望著慕容衝，腦袋裡一頭亂麻。

慕容衝耐心地把原委講了一遍。

原來沙城裡有幾千名犯錯被貶而來的將士，慕容令去了以後，傾心結交，贏得他們的擁戴。五月初，慕容令率領戍邊將士起兵，斬殺牙門將孟媯。沙城縣令涉圭恐懼之下投降，慕容令相信了他，把他收作貼身侍衛。慕容令佔領沙城後，繼續進攻威德城，斬殺守將慕容倉。然後他讓部隊暫時休整，打算接下來攻打龍城。五天前的夜晚，涉圭當值，帶人突襲慕容令，慕容令猝不及防，不敵被擒。涉圭割下他的首級送去龍城邀功，鎮守龍城的渤海王慕容亮下令殺掉涉圭，並將慕容令屍身安葬。

“慕容令確實放不得，”慕容衝恨恨說道，“他到流放地沒幾天，就能拉起一支隊伍，搞出這麼大的亂子。太后和上庸王是對的，在鄴城就該殺了他。”

“慕容亮為什麼要殺掉涉圭？”

“這個麼……慕容亮是我的庶兄，他在鄴城當皇子的時候，就和慕容令他們多有交往，關係很好。慕容令作亂的情報送到京城，軍部命令慕容亮立刻出兵剿滅。他到好，關閉城門堅守不出，由得慕容令在外面攻城掠地。若不是眼下缺人手，非把他招回來問罪不可。”

“那就是說，他給慕容令報了仇？”

“對。”慕容衝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你什麼事了。”

沐弘靠在欄杆上，努力整理紛亂的思緒。不管這起事件是什麼原因，慕容令是真的死了，五天前就死了，自己竟然沒有一絲感應，還在傻乎乎地思念他，為他擔憂，為他祈禱。本以為送他去了安全的地方，不料卻是把他送進了死地。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

支撐著他的那股怒氣漸漸消散，沐弘只覺得渾身無力，兩腿發軟。

不行，他得趕緊離開，臺階上下都是侍衛，身邊還有個可惡的慕容衝，咕嚕著眼珠子，等著看他的笑話。他不能倒在這裡，他心口痛得厲害，倒下就爬不起來了。

他看了眼慕容衝，想要說聲告退的話，嘴唇顫抖了半晌，一開口卻是“我叫他不要輕舉妄動的，他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他為什麼要起兵，他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他說他相信我的，相信我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他像祥林嫂似的，反覆唸叨著這幾句，身體貼著欄杆滑下，癱坐在臺階上。含糊的話語聲漸漸變成嚎哭聲，他蜷縮成一團，把臉埋在膝蓋中間，淚如雨下。

慕容衝看了他很久，在他身邊坐下，問道：“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也會這樣傷心嗎？”

沐弘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沒有聽見他的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