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海岸最近的一座城府便是紹興。玄空心想城中人多且雜,藏個把人是十分容易,於是就逃入其中。圍追的眾人雖被越甩越遠,仍是緊追不捨。

他進了紹興城,本以為脫身不難,不想沒走幾步,就見街上景象大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大隊的兵卒上街搜尋,行人是越來越少,街邊的小攤也相繼收起。他暗道:“不妙,這下失策了,姓薛的定是調動起來城中衛兵。”片刻之後,偌大的城池已經被圍的水洩不通。

玄空東躲西藏,悄悄向城門摸去,眼看走到了關卡。見城門口,天地二煞、夏天成等人正守在這裡,城牆之上也站有許多高手與衛兵,佈防十分嚴密。心道:“瞧這架勢,薛帥肯定早知曉仙洞中藏有傳國玉璽,否則也不會這般興師動眾。他說動這群妖人出力,也一定下了不少心血。再說那司馬軍師,鬼鬼祟祟也不知藏在了哪裡,說不定何時突然現身,偷襲於我。燕王連傳國玉璽都想染指,可見所圖非小。”

心思一收,又想還是脫身要緊,他冷冷地看著天地二煞等人,本不欲與之交惡,無奈這些人偏不知好歹。心下一橫,正要下手,身旁經過一輛馬車,只聽裡面有人喊道:“進來!進來!”玄空藝高膽大,也沒揣度,就飛身進了馬車。

見有一位黑袍老者端坐其中,看模樣似僧非僧,其膚色較深,不像是中原人。這位態度極為恭順,微微躬身並莞爾一笑,隨即此人一掀身後的簾蓋,一個暗層赫然呈現。原來這馬車之中內建一個夾層,其中正好能坐下一人,放上簾蓋之後,就很難看的出來。

玄空暗暗納罕:“這老者有何圖謀,弄這樣的馬車,難道是特意為了助我脫身的嗎?”馬車就要走到關卡,老者連做手勢讓他趕快進去。玄空沒再細想,便步入其中。

待行至城門前,那天地二煞果然伸手阻攔。黑袍老者見狀,自己走下車來,天地二煞見只是位異族老者,心中一鬆。畢竟玄空如今威名太盛,若非其身懷重寶,他們也不願輕易與之為敵。另幾個侍衛掀開帷裳,見裡面空無一物,這才放行。

出得城來,行了十多里路。玄空在夾層中待的氣悶,又想應該已經甩掉了追兵,便掀開蓋簾走了出來。他對著那黑袍老者抱拳道:“搭救之恩,在下感激不盡!敢問老丈尊姓大名。”那黑袍老者衝著他一笑,隨即俯身一拜。這又把玄空嚇一跳,心說:“最近這些老人家怎地對年輕後輩如此遵重?莫非世道變了,從尊老愛幼變成尊青愛壯了?”他連忙回禮。那老者卻是一副受寵若驚的神情。兩人推讓的半天才算了事。

老者靜坐在對面,由上自下細細打量玄空一遍。終於開口說道:“得罪!得罪!”這一句話是用漢語所說,語調有些蹩腳,玄空能聽懂這話,就不解其中意思,心道:“什麼得罪?”

老者忽然平推一掌。玄空早看出此人會武功,當即也還了一掌。雙掌相交,玄空驚奇地發現,這老者內力不下於南華子、雲陽子之流,可見其修為也已經達到了準絕頂的層次。然而如此高手,當世寥寥可數,大多有名有姓,稍加辨別就能知曉。可眼前這黑袍老者可眼生的很,不像是成名高手,莫非是隱市之人?或者是異國高手?

再細細一品味,他竟感覺這老者內功似乎與自己是同宗同源、一脈相承,這一驚非小。又察覺老者似乎旨在試探,並無傷人之念。因此他自己體內那渾厚至極的內力也並未撲出,兩人僵持了一陣。

另一邊,老者也在凝神體會玄空內力的細枝末節,同時更感受到其內力浩渺無極,自己與他對掌,如同一葉扁舟行駛在波瀾不驚的大海上,倘若大海隨意掀起一朵浪花,就能將自己的小舟打翻。老者甚是歡心,心中不住呼道:“有救了!有救了!”同時,臉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隨即老者把掌力一收,玄空也順勢把掌力收了回去。老者雙手一合,道:“佩服!”玄空一想自己總該也客氣幾句,也道:“前輩武功精深,我也佩服!”老者道:“前輩不敢當!公子就叫我吞米桑布扎就行。”玄空啞然失笑,這些年來從沒人稱自己為公子,最多是壯士、好漢之類的。看來這吞米桑布扎雖然學了中原文化,但對於這一點還沒吃透,公子是那些風流俊雅之士該有的稱謂,像自己這般身高體健,該叫大漢才是。

玄空微微搖頭。又聽吞米桑布扎續道:“不知公子能否隨我去一個地方?” 吞米桑布扎態度十分誠懇,彷彿在懇求一般。玄空暗想:“人家搭救我,我總不能一走了之。否則先前還說什麼感激不盡,不是打我自己的臉。”便道:“有何不可,這便走吧。”

隨車而行,走了一上午的時間。中午十分,烈日當空,陽光照射下來,為萬物度上一層金色,又反射出道道金輝。這馬車之內熱如蒸籠,玄空正探出頭來透氣,見前方有一處破廟,駕車的漢子這時勒住了馬匹。

吞米桑布扎領著玄空走進破廟,一推開門,見裡面竟還有五位老者。這些人皆一襲黑袍,全是腰襟肥大,袖子寬長,與中原服飾大相徑庭。見每一位樣貌也都不是漢人面孔。這些人中有些正在來回踱步,有些則在皺眉凝神,總之焦慮之情溢於言表。

玄空跟在吞米桑布扎後面,走進廟宇。那些人看見玄空的一瞬間,同時一怔,隨之臉上俱現出欣喜之色。吞米桑布扎向旁邊一退,那五人不約而同地各出一掌打了過來。玄空心中驚詫不已,心道:“這些人都是什麼路數?怎麼全是見面一句話不說,直接出手,果然沒有中原人先禮後兵的文化。”

這幾人各負高深武功,他更不敢怠慢,雙眉一挑,一股無形勁氣凝布,如同一面高牆擋住了五人的掌力。這時他也能清楚的察覺到,這五人中左首一位老者,功力竟比吞米桑布扎還要厚上一分,也是達到了準絕頂的層次,其餘四人也都是超一流水平的高手。

這五人的攻勢被黑袈裟神功阻擋,他們的臉上反而是激動異常,同時收了掌力,連同吞米桑布扎一齊拜服在地上。只見這些老者的臉上有些眼圈紅潤,有些已經是老淚縱橫,嘰裡呱啦說不少話,玄空卻是一句也聽不懂。玄空被這些人異常的舉動搞得糊里糊塗,連忙將這些人都攙扶起來,又問那吞米桑布扎道:“老丈,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吞米桑布扎尚未答話,先前那左首的老者也會漢語,且言語十分純正,搶先說道:“神教第一護法,詹巴南喀拜見教主。”玄空聽見教主二字,吃了一驚,暗想:“什麼神教?什麼教主?莫非我無意間入了什麼邪教不成?”詹巴南喀見玄空臉上一片茫然,轉頭對吞米桑布扎道:“二護法,難道你沒跟教主說清楚嗎?” 吞米桑布扎一擺手,道:“現在說不遲。”隨即也是一拜,說道:“神教第二護法,吞米桑布扎拜見教主!”

玄空搔了搔頭,沉吟道:“這個…這個,我看你們是找錯人了,在下不是你們的神教教主。”詹巴南喀道:“絕不會錯的,屬下在中原之地找了您三十餘年,總算將您找到了。”玄空聽這話有些忍俊不禁,暗道:“我只有二十歲,你卻找了我三十多年,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詹巴南喀又道:“教主請聽我言,我們這神教傳自吐蕃,其名㮺教,也有人稱我們為黑教。”玄空聞㮺教之名,微微一怔,心知詹巴南喀找上自己絕非偶然,自己所練黑袈裟神功,便是這一教派的護教神功。這時也終於想明白,為什麼這些老者的內功都與自己相似,只因他們俱是㮺教的教徒。

說起㮺教,玄空也略知一二,這是西蕃地域土生土長的一門宗教。數百年前㮺教在吐蕃國影響力巨大,可稱為國教,而吐蕃國從來都是政教合一,㮺教中人權勢極大。近年來其地位漸漸被密宗代替,由此衰落。

得知這些人並非是邪教徒,玄空心中稍安,但一想這些人非說自己是什麼教主,又是十分牴觸,便道:“詹巴南喀前輩還是搞錯了,我連貴教大名都不知道,怎麼可能是你們的教主。”

詹巴南喀道:“教主這樣稱呼屬下,可是折煞我了。這其中緣故,教主有所不知,聽我慢慢道來。”他嘆了一口氣,續道:“據前代大護法回憶,數十年前,上代老教主自知大限將至,可西蕃已經沒有可以足以承接教主之位的賢人。他聽聞中土之地鍾靈毓秀、人傑地靈,便想到要去中土傳法,找一大智大勇的賢士帶領我教中興。老教主走之前,囑咐教眾不要去尋找他,將來只要找到那位會我教護法神功的人,尊其為教主就行了。他這一走全無音訊,再也沒有回來。一晃八十餘年過去了,我教始終是群龍無首。”

玄空聽到這裡,恍然大悟,不禁感嘆:“當真是無巧不成書,想來那老教主來中土沒多久,就被當成邪教異端抓了起來,而又正好與我師父在少林後山相逢,他將神功傳給我師父,我師父又傳給了我,這些人就把我當成了教主。”

聽那詹巴南喀續道:“自屬下成為第一護法,這三十年來始終都在找尋當年老教主的傳人。數月前,聽聞神功在中原武林現世,屬下就一直追查教主您的蹤跡。近日又聽說您在東海之濱現身,屬下便匆匆趕來。今日一見方知,原來教主已將我教神功練到如此境界,這可真是我教之幸,可見中興有望!” 吞米桑布扎也道:“正是如此!須知只有我教教主才能修煉這護教神功,這足以說明您就是我們的教主。再者您將神功練至這般境界,前數代教主都有所不及,足見您又是大智大勇之人。”

玄空瞧見這幾個老頭那熱望的眼神,心知別看這些人此時對自己恭順有加,又大吹法螺,倘若自己不認這個神教,說不定他們立馬就要翻臉。不過翻臉又能如何,掛這教主頭銜似乎也挺麻煩的,倒不如浪子一人逍遙自在。便推脫道:“第一,在下在江湖上名聲不堪,何德何能敢居貴教教主之位?第二,在下連貴教教義都一無所知,幾位前輩又怎能放心讓我帶領貴教?”

詹巴南喀說道:“教主無需多慮,屬下已然查明,中原武林許多妖人不懷好意,故意散發謠言詆譭您的名聲。如今我神教在西蕃勢弱,但有也上萬教眾,倘若今後這些妖人仍敢與教主為敵,神教之人自不能與他們善罷甘休!”吞米桑布扎也道:“若哪個再敢說教主的不是,屬下第一個,啊不,第二個與他拼命!”

他二人的話著實令玄空有些心動,暗想:“我樹敵頗多,其中不乏頂尖高手,譬如二十四鬼、朝廷的薛大帥,況且燕王身邊那軍師也惦記上了我。這些人要來找我麻煩,也是十分棘手。一個兩個,我倒不懼,但若人多勢眾,我就只能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