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這訊息不脛而走,八閩江湖人人眾說紛紜,說是有一神秘怪客,把長樂坊中的金鳳樓挑了,樓主金老闆當場身亡。這紫芸和徐先生聞聽訊息,頗為驚慌。他們自然知曉這神秘怪客就是玄空,都索要了一枚“子午斷腸散”,聲稱只要東窗事發,自己就服毒自盡。

玄空看著驚恐的兩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心想道:“昨晚鬧出不小的動靜,挑了金鳳樓,無異於直接挑釁‘二十四鬼’,這些妖人近期也一定十分戒備。此時再去妖人的老巢,顯然有些不智。現如今得知那紅衣女子的蹤跡,還是先去找她吧。離開八閩之地,也能避避風頭。”他向徐先生問清了琊劍山的位置,便即出發。

這座琊劍山並非什麼名繡之地,而是位於橫斷山脈東部邊邛崍山系中的一座荒山,周圍人煙稀少。這山山峰高聳,山勢極為險峻,如同一把利劍插入天際,因此被人稱之為琊劍山。山側邊有一座山谷,谷中套谷,因此稱之為谷中谷。

玄空帶上那柄陰陽乾坤劍,告別了南少林寺眾僧,奔波數日來到了這裡。他見此地甚是荒涼,有些疑心:“那紅衣女子一身貴氣,看起來不像窮苦人家的子弟,怎麼卻居住在這荒郊野嶺之中?”

琊劍山數千丈之高,聳入雲天,旁邊還有一座稍微矮一些的山峰,兩山之間有一個山谷,應該就是所謂的谷中谷。玄空踏入其中,方明白 “谷中谷”這三個字真正的含義。原來在琊劍山腳下、山谷之中,更有一圈低矮的丘陵,丘陵之間又圍成一個小山谷。直到進入小山谷之中,才能發覺此地的妙處。這裡面別有天地,大山谷、小山谷自成屏障,大山谷與小山谷中是別樣的氣候。從山外看去是一片荒涼,谷中谷內則是草木叢生。

走進谷中谷深處,能夠看見有一座宏偉的樓閣,令人十分震撼。這裡沒有金鳳樓的雕欄玉砌、金碧輝煌;而是散發出一種沉澱數百年的古樸氣息。牆腳上點綴的墨綠,殿柱上褪去的硃紅,交織繪出一種歲月的“顏色”;樓閣飛簷斗拱、青瓦灰牆,如同出一幅美麗的水墨畫。

遠遠望去能夠看清,院牆外的牌匾之上,寫著“藏劍閣”的字樣。玄空心中默唸一遍,心想到“這該就是那紅衣女子的住處吧,藏天下寶劍,真是閣如其名。”想到馬上就見到其人,心中忐忑,有些緊張,又有一些激動。他不禁自問:“我執意要見這個女子,究竟是為了探查那金面人,還是…還是為了什麼?”

他搖了搖頭,再一瞧,見門外還站著個人,似乎在叫嚷著什麼。他心中好奇,便悄悄走近,見那人氣度不凡,應該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看其穿著,頭帶紫冠、身著青袍,有幾分武學宗師的模樣。玄空打量片刻,發覺這人也有著化境修為,不可小覷。但他識人不多,辨不出來究竟是誰。

只聽這人口中正自破口大罵,聽他喊道:“小賤人!你使詐騙去我寶劍,以為龜縮在這裡,就能躲得清淨嗎?快出來!老夫絕不能與你善罷甘休。”他罵了一陣,臉上脹的通紅,感覺有些累了,就在樹蔭下歇息。一會兒過後,又開始對著木門接著罵。只不過言語都是陳詞濫調,反覆就那幾句話。可見此人平時不善罵人,今日此舉大概是迫不得已。

玄空藏著樹後,心中暗笑“這人連罵人都不會,當真活的憋屈極了。”他詫異的是,那紅衣姑娘怎麼騙走了這人的劍?這人為什麼不衝進去呢?眼見這院牆不過一丈,稍稍一躍就能跳進去。難道是裡面有什麼厲害的人物,令他忌憚,或者正是紅衣女子的師尊坐陣其中。

過了良久,院門微微張開,一個丫鬟探頭出來,說道:“我家公子說‘司徒荊,你好歹也是一派宗師,怎地如此胡攪蠻纏。在人家門口叫罵算什麼本事,就不怕傳出去被武林同道恥笑嗎?’”

聞言,玄空才知道,這叫罵之人就是峨眉派的掌門司徒荊。接著聽那司徒荊道:“呸!只會學舌的丫頭,快叫那小賤人出來!”那丫鬟也不生氣,說道:“司徒掌門,你還是早些回去吧。我家公子正在練劍,沒有時間搭理你。”說罷,她就縮了回去,那院門又即緊緊鎖住了。

玄空越看越奇,“這小小的院門輕易就攔住了峨眉的司徒掌門,這裡面究竟有什麼明堂?還好這司徒荊先來一步,否則我貿然前來,橫衝直闖,進去可能要吃虧。”

司徒荊就在門口叫罵了一個下午,期間另一個丫鬟也探頭答話,幾番交涉仍是無果。直到傍晚之時,突然從院內傳來的說話聲打斷了司徒荊的罵喊聲。只聽一個清脆的女聲說道:“司徒荊,你枉為一派掌門,跑到我的門外撒潑,自己說的話還要賴賬,當真是無恥之極。”玄空聞聽這聲音心頭一震,暗道果然是她!這聲音令他記憶深刻,猶記得那一日,她對著自己喊了兩遍“我殺了你!”這句話從此便反覆在自己的腦海迴盪,久久不能忘懷。

司徒荊回道:“小賤人,快快出來!那日你用話詐我,這才奪走我峨眉的寶劍。勸你早些還來,我可以不與你計較。”紅衣少女輕笑了一聲,道:“我幾時詐你?我說不握劍,就是沒有握劍。是你自己說你也不握劍,可不是我逼你的。”司徒荊一時語塞,氣的緊緊握拳,半晌之後,才道:“什麼不握劍!無名指與小拇指掐劍就算是手不握劍了嗎?總之那“天鈞劍”是我峨眉至寶之一,又是我隨身佩劍,絕不能輕易給你。”

“原是‘天鈞劍’!那也是百劍譜上有名的寶劍,難怪司徒荊氣成這個樣子。”玄空繼續聽著兩人的辯白,才弄懂了事情原委。

前些時日,那紅衣少女孤身闖入了峨眉派中,出言不遜,當面譏諷掌門司徒荊的劍法配不上“天鈞劍”。司徒荊一眼便瞧出她女扮男裝,見是一少女,不願與她計較,就讓她快快離去。然而她卻得寸進尺,接二連三出言挑釁,揚言自己不握劍也能挑了司徒荊。那司徒荊惱羞成怒,想要教訓教訓她,言道自己也不握劍,倘若敗給她就把這天鈞劍送給她。兩人隨即將劍招化為手上招式,空手打在一起。哪知拆到十多招之後,紅衣少女不知從哪裡學來的持劍術,以無名指與小指拔出司徒荊揹著的天鈞劍,一舉將其割傷,隨後奪劍而逃。兩人遂結下了樑子。

就聽那少女又道:“司徒荊,你不服氣也罷,我可以再與你比一次劍,這次你輸了可就不能不認賬了。”那司徒荊就怕她躲在裡面一直不出來,聽她又要比劍,便躍躍欲試,言道:“好,那你就不要磨磨蹭蹭,快快出來與我比試!”

過了一會兒時間,那院門大開,那紅衣姑娘仍是女扮男裝,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後面跟了六個丫鬟,一人手中託著個劍匣。其中前四個劍匣大小一致,後兩個劍匣則一大一小。

玄空看向那張精緻的面龐,登時心中一動。這些時日,他不知多少次想記起這容貌。可是,無論他怎麼回憶,腦海中也就只一張模模糊糊的輪廓。眼睛是什麼樣?鼻子是什麼樣?嘴巴又是什麼樣的?有時候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墮入夢中。“小禿驢,我殺了你!”這個聲音又開始不斷迴盪,開始有些急促,漸漸的這聲音緩了下來,聽上去並不如何生氣,軟膩膩的,好像還有些溫柔。

玄空凝望少女的臉頰,生怕她一轉身,自己又記不住了。只見她瓜子臉、瑞鳳眼,鼻膩鵝脂,秀氣而挺直,一張櫻桃小口,嬌嫩欲滴。臉頰上沒有胭脂,卻十分水嫩,嘴唇呈現出天然的淡粉色,唯有眉描的重了些。真乃“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看上去有些嬌氣,又有一些英氣。玄空趴在樹後不覺間抿了抿口水。

那少女看著司徒荊,說道:“司徒掌門,這一次你可不能抵賴了。”司徒荊從背後拔出一把劍來,劍尖一劃向上一挑,正是峨眉劍法第一招“劍朝金頂”的起式。同時口中說道:“少廢話,進招吧!光明正大的比試,我若敗給你,也無臉再用天鈞劍。”

紅衣少女一擺手,後面六個丫鬟中,第二位與第四位分別把劍匣開啟,取出兩柄劍。玄空看著那四個劍匣,瞧出一些端倪。這些劍並非凡物,那前四個劍匣上分別繪這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聖獸,應該就是數百年前四象宗的鎮派至寶四靈寶劍。傳聞,那四象宗亦有四門劍法,即為青龍劍法、白虎劍法、朱雀劍法、玄武劍法。其中青龍劍法中正純合、王者風範,白虎劍法威猛凌厲、勢不可擋,朱雀劍法巧妙絕倫、高深莫測,玄武劍法氣象森嚴、雍容肅穆。這四門劍法同使,則能夠組成四象劍陣,更是威勢驚人。

此時,紅女少女左手持的劍尖銳修長,並帶著一股肅殺氣息,應該就是白虎劍;右手那劍方鈍厚實,應該是玄武劍。她雙手持劍,一手劍尖朝西,一手劍尖朝北,正合四象方位。雙手分用兩套劍法,左手主攻、右手主防,向司徒荊攻去。玄空立即認出,這就是初次見面之時,少女所用劍法;再聯想她手中兩把寶劍,心中起疑:“難道這兩劍法是失傳的白虎劍法與玄武劍法?她又如何得來的?”他正尋思的時候,劍光一閃,那少女已經刺出第二劍。

司徒荊見這一劍比第一劍更快更猛,不敢託大,凝神使出一招“劍掃雲海”來格擋。他長劍一撥,又向下繞一圈,劍尖正要挑刺少女的肩頭,已經被玄武劍橫擊彈起。司徒荊那柄劍被震的嗡嗡作響,隨之他手上一麻,暗歎:“這少女好大的力道!”他不敢再攻,用一招“白水秋風”以退為進。劍光霍霍,那女子又刺出三劍,司徒荊每接一劍都是全力招架。這三劍沒斬到他的身子,卻把他心中峨眉掌門的傲氣斬得所剩無幾。

轉眼間,這兩人鬥了數十招,司徒荊的面色是越來越差。他的峨眉劍法雖也精妙,可攻勢沒那少女凌厲,守勢更無那少女劍法森嚴。自己就如同時與兩位劍術高手過招一樣,一者善攻、另一者善守,兩者又配合默契,攻守得當。更令他苦惱的是,這少女對峨眉劍法似乎極為熟悉,自己所用殺招都被其輕易化解,這可叫他如何取勝?不知不覺間已經完全落於下風。

又過十餘招,司徒荊招式中盡剩守勢,幾乎再無還擊之力,他心中暗暗叫苦,臉上越發陰沉。那紅衣少女白虎劍攻勢更銳,玄武劍也轉守為攻,白虎劍刺、挑、削,玄武劍則劈、砍,雙劍合璧打的司徒荊大汗淋漓、連連後退。

恰在此刻,眼見白虎劍就要挑中司徒荊的小腹,可他絲毫沒有舉劍架之意,兀自把劍刺向紅衣少女脖頸。可見他已經被逼到絕處,想到再無取勝之望,才用這以命搏命的打法,想拼個兩敗俱傷。

玄空瞧見這一幕,心中大驚,隨手拔出陰陽乾坤劍就要擲出相救。那紅衣少女的動作卻比他還快一些,玄武劍一瞬間又轉攻為守,劈出同時,繞著司徒荊手腕劃了一圈。司徒荊腕上登時鮮血淋漓,手中長劍也掉落下來。少女的白虎劍也順勢一收,顯然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勝敗已分,少女雙手提著寶劍,神色得意地問道:“司徒掌門,這次你還有何話說?”

司徒荊臉色慘白,過了良久嘆氣說道:“罷了罷了,是你贏了!”他拾起劍來一橫,向著脖子抹去。

那少女出劍一挑,又把司徒荊手上的劍挑落。同時叫道:“司徒荊,你這是做什麼?”司徒荊慘然道:“我連天鈞劍都守不住,還有什麼臉面苟活於世上,這峨眉掌門誰願做誰做,江湖上再無司徒荊了。”少女冷笑道:“我敬你是個劍術宗師,怎地這麼膿包!你死了對的起峨眉派列祖列宗嗎?你死之後,峨眉群龍無首,你對的起峨眉弟子嗎?”

這兩連的發問,把司徒荊弄的無言以對。他又羞又愧,心中暗道:“你既不給我劍,又不讓我死,到底要怎樣?”

卻聽紅衣少女說道:“當初我上峨眉,就說你劍法沒練到家,配不上天鈞劍,你還不信。”不等她說完,司徒荊已經氣憤地說道:“你這時又羞辱我還有何用處?”那少女則悠悠地繼續言道:“峨眉劍法有‘劍轉四峨山’之說,即是劍轉初峨、劍轉二峨、劍轉三峨、劍轉四峨,你就只練到劍轉三峨的境界,怎麼敢說自己練到家了?”司徒荊陡然聽見她道出自己門派的隱秘,又驚又奇,問道:“劍轉四峨山之說從不外傳,你如何得知的?再說劍轉四峨之法已經失傳了,我就想練也練不成。”

紅衣少女道:“你等一下,我給你看一物。”她向身後的丫鬟吩咐幾句。一會兒丫鬟從閣給取出了一本書籍,送到了司徒荊的手上。司徒荊一瞧竟然是“峨眉劍法”,十分驚詫。他急忙翻開檢視,見裡面內容絲毫不差,並且還有劍轉四峨的劍法。紅衣少女見他臉上的神情由驚轉喜,遂說道:“這峨眉劍法你可以取走,將來你自覺修煉有成,還可以找我比試,仍以天鈞劍做賭。”

司徒荊捧著峨眉劍法,心中五味雜陳,更不知該說些什麼,是感謝?還是繼續謾罵?這少女取走了天鈞劍,卻又把已經失傳的絕學“劍轉四峨”交給了自己。至於,她所說的將來再比試,卻是虛妄之談。今日自己已經一敗塗地,將來就算練成“劍轉四峨”也不見得取勝,更何況劍法本來就是人家給的。他沉思一陣,最後搖了搖頭,長嘆一聲,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