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具時令性的活動就是農事了,所有的節氣或傳統節日都與農事有關。

你比方春節一過,你這裡還沉浸在節日氣氛或一種無名的失落中,農民兄弟們卻已經準備著鬧春耕了,忙著拾掇農具、起豬圈倒糞肥、籌劃種子那一套,他來不及失落。

鬧春耕這個詞兒,給人一個節日延續的感覺。關鍵在一個鬧字。它讓你想起諸多集體勞動的場面。

一輛運化肥的汽車從面前過,竟無端地想起了那年在東北鬧春耕。具體是那一年來著忘記了,那年整個一個冬天,我獨自在遼西的一個偏僻山村搞

“鬥批改”,春節也是在那裡過的,——噢,想起來了,是陳永貴剛當中央委員的那一年呢,那就是1969或1970年定了。

那年的冬天陳永貴攜郭鳳蓮等人至遼寧檢查工作,遼寧省***開大會讓其作報告。

主持會議的一個***副主任見來的這些人全是大寨大隊的,忽略了或沒意識到陳永貴已是中央首長,他主持會議的時候就說是,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大寨黨支部書記陳永貴同志來我省傳經送寶。

永貴同志雖是農民出身,卻大事不糊塗,遂不悅,上來就說,我不是來這兒傳經送寶的,我是代表中央來視察工作的。

接著就把遼寧人狠狠諷刺了一頓,說遼寧人多麼懶,整個冬天不幹活在那裡

“貓冬”;學大寨搞教條主義,大寨修梯田是因為地處山區,他不修沒辦法,你這裡全是平原卻也要修梯田,好好的些地你拉上些石頭在那裡壘地堰,純是勞民傷財,好地讓你們種瞎了,你用壘地堰的工夫幹嘛不搞搞深翻……那時候,凡是中央首長的講話都要印成檔案讓下邊傳達貫徹,他這個講話就一直傳達到生產隊長一級。

我在那個小山村裡也是反覆學習了的,我現在所複述的大體精神就大差不離,你讓我摁手印我也敢。

講話一傳達,所有的農村就動起來了,修大寨田的修大寨田,搞深翻的搞深翻。

真正是幹到臘月二十九,吃了餃子再下手的。我所在的村因為大部分是山地,根據公社的安排就主要是修地堰和挖魚鱗穴。

那時候,無論幹什麼,都時興大兵團作戰,也十分重視輿論工作。一干活,就紅旗招展,人頭攢動,大喇叭裡歌聲飛揚。

我便知道,這裡的人吃得不怎麼樣,但穿得都不差,特別重視帽子。他可以吃高梁米就鹹菜,但帽子一般都很高階,起碼是狗皮的,有的甚至還是狐狸皮的。

幹起活來,他可以將棉襖隨便一扔,但帽子卻放得很仔細,一個個都闆闆整整地放到身旁的乾淨石頭上。

你站在山頂上往下一看,就像趴著一群毛色各異的野兔似的,很別緻。

我所在的村裡有個知青點,我即領著他們搞宣傳,寫廣播稿,編好人好事兒的節目。

那幫知青真是多才多藝,個個能拉會唱,有好幾個男女知青能將一隻腳板得跟腦袋一樣齊。

在下雪的日子裡,我們還會到飼養棚去鍘馬草。鍘馬草這個活兒,最容易讓男女青年溝通思想加深感情了。

你這裡續著馬草,某個節目演得不錯的女孩子在旁邊那麼一起一落地摁鍘刀,臉兒紅紅,辮子飛舞,她嘻嘻哩哩地說一個當地非常流行的謎底是鍘草但謎面不怎麼文明的謎語讓你猜,聽上去還有點雙關語的意味兒,那是一種什麼氣氛?

你很容易就會誇讚集體勞動好、把愛情來產生了吧?整個一個

“去冬今春”(那時候我們喜歡說這個詞兒,動不動就來上一句去冬今春),我們幾乎天天晚上開會搞

“鬥批改”,白天上山修大寨田;所謂晚上抓革命,白天促生產。很忙、很累,但很充實。

你覺得你是在直接從事糧棉油生產,農村裡面無論革命多麼緊張,但生產基本上沒耽誤,喊是喊以階級鬥爭為綱,但幹起來還是以糧為綱。

所謂手中有糧,心裡不慌,別的你儘可以隨便折騰。我在這裡不厭其煩地囉囉兒鬧春耕這件事兒,不僅僅是為了回憶,也不僅僅是說話和寫文章的需要,而是我於年前下鄉採訪的過程當中聽到一個說法,叫

“丟了責任田,各賺各的錢”;我也確實發現某些農村裡面,很不重視種田這件事。

作為一個有十二億人口的農業大國,如果不把糧食問題抓得很緊,確實是危險的、可怕的。

當然,這件事自會有我們的各級黨委和政府去考慮,我這裡僅是從創作的角度來說一番關於春耕的重要和美好。

但願它不是多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