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某電視臺之邀,與幾位朋友一起做他們的特邀策劃。我原以為只是動動嘴皮子出出點子就行來著,不想人家並不缺點子,而是缺稿子。我便給他們寫。這就有機會採訪康巴絲的生產廠家——濟南鐘錶總廠。

該廠的辦公室主任是個很熱情的青年。陪同我去的一位記者向他介紹我的時候,提到我正在《齊魯晚報》開的《玉堂之說》的專欄,他即說:“噢,是濟寧玉堂醬園贊助的那個吧?”我遂有點不悅,心下暗想,這是個看書看皮兒、看報看題兒的同志定了,明明署著我劉玉堂的名字,他還要想到玉堂醬園上去。可待說起話來,就發現該同志還是比較有思想、有見地,看報紙不仔細,不說明人家沒水平;再說人家現在日子不怎麼好過,哪有什麼好心緒看你的小文章?

康巴絲,一個洋氣而又好記、溫馨而又權威的名字。它曾連續八年作為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的報時鐘,從中南海到天安門廣場,從城市到鄉村,它幾乎無處不在。那些年,你隨便參加個什麼活動,說不定就會發給你一隻做紀念品。最多的時候我曾擁有過六隻,每個房間裡都掛著,還用不了,又送人三隻。我說它是個溫馨的名字,是一提到它能讓你想到電視連續劇《渴望》,那個片子的序幕裡,就有隻大大的康巴絲。

說“玉堂醬園贊助”的辦公室主任告訴我,他們廠曾連續三年奪得全國同行業的四個第一,即產量、質量、銷量和貨款回收;日子最好過的時候,年創利稅兩千萬,“來拉貨的卡車排出半里多地去,這裡、那裡全是,好傢伙……”但近兩年不行了,我們幾乎聽不到康巴絲的動靜了。什麼原因呢?他告訴我四條:一是假冒偽劣產品及低檔次產品的衝擊;二是三角債的拖累;三是銀根緊縮,缺乏流動資金;四是產品質量太好,壽命太長。我對他談的第四條很感興趣:“你不是開玩笑吧?”他說:“不是,這裡有個觀念問題,我們先前把這玩意兒當作耐用消費品,買一隻恨不得用上它一輩子。現在的康巴絲確實也就是照著這個目標研製的。你先前買了,它老不壞,你就無須乎再買了,鐘錶市場早早晚晚要飽和。若是三五年就壞了呢?壞了也沒法修?你就又買。這裡有個前提,必須是將價格降下來,比方十來塊錢就一隻,壞了也不疼得慌,趕快再買新的,消費者永遠有個新鮮感,生產廠家也永遠有事兒幹。那整個鐘錶市場不就活起來了?問題在於,我們高高不上去(款式),低低不下來(價格),處在這樣的中間狀態那就很難過。另外,一個一千多人的大廠,你老摁著康巴絲吃也是個問題……”我即很長見識。我補充說,若是再拿很少的一點錢(哪怕就是對摺)就能以舊換新,那你原來的使用者及消費者就永遠固定到你這兒了。他說,嗯,好。後來我跟他們的廠長交談,他也表達了類似的意思。

這確實就是一種觀念、一種認識。鐘錶行業的不景氣是全球性的,中國的石英鐘不景氣,日本及瑞士的石英鐘也不景氣。相反的,倒是南方那些村辦小廠甚至個體戶利用走私進來的廉價機芯,搞一點簡單的組裝加工,忽一下就將市場佔領了。你知道那些玩意兒壽命不長,但你還是要買,蓋因為它價格便宜、外形美觀。它壞了,你再換一個就是了。他們只少了個以舊換新的步驟,若讓他們再配套成龍地搞起來,那你算徹底沒轍了。好在他們搞配套成龍的服務也難,但康巴絲能。我看了濟南鐘錶總廠的裝置,確實是全國第一流的,技術力量又非常雄厚,且已經有了個好牌子、好聲譽,做起來也不難。所以我說,他們的困難是暫時的,重振雄風的潛力是很大的。

我由此想到另外的些行業,比方傢俱、家電什麼的,若都來它個以舊換新,那是個什麼成色?我曾將這個創意或構想跟一些企業家談起過,他們都說好,如今不少企業困難,急得各級領導翻來覆去地研究解決特困企業職工的生活問題,如此點子對他們有所啟發,那豈不是大好事一樁?

此次採訪康巴絲,感受有三:一、記者或作家下去採訪,不要自我感覺太好,人家不知道你的名字,不說明人家知識面不廣。二、得到了一種新觀念,產生了以舊換新的個小想法。三、先前常嘆息自己沒錢,現在知道還有比咱更沒錢的。忽然想到先前有句話:苦不苦,想想紅軍兩萬五,遂編了一句話:(錢)夠花不夠花,想想工人老大哥。這樣說,是否有點牽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