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周永學明知我是寫小說的,卻還要將他學生朱元峰的一本詩集的清樣拿來,囑我為其寫序,就給我出了個好大的難題。

這兩年,我看得最少的就是詩,這裡面當然有一些偏見,一是如今的詩人太多,在街上隨便扔一塊石頭就能打倒好幾個詩人,你看不過來;二是你看不懂,我在某篇小文裡曾提到,我寧願看戲詞也不願讀這玩意兒。

永學說,你看看再說。這一看,哎,還真不錯,你瞧這卷首語:子夜時分陽臺難眠的人/在一片沉寂中感悟生命/肉體的構成此時薄如蟬翼/像掛在籬上的風箏/等待風起。

好深刻!再一看,一首首的好嚴肅,全是大感悟、大境界,絕無那種風花雪月、失了戀或蒼蠅咬了一口之類的小情小調、矯揉造作、

“為賦新詞強說愁”。這是個深刻的嚴肅的詩人定了。與文友一起啦呱,我經常說起,翻開每天的報紙副刊看看吧,一篇篇的那真是才華橫溢,卻就是不見他吐真情,我們不缺才華,缺的是真感情、大感情,不缺智慧,缺的是純真與實在。

就如一首歌裡唱的:明明白白我的心,渴望一片真感情。朱元峰的才氣是顯而易見的,有才氣卻並不大於情。

“才大於情”不是詩人高明的證明,恰恰是幼稚的標誌。朱元峰深諳此道,因而他十分珍惜自己的才情,努力使自己的心血有形狀、有顏色、有熱度。

詩的創作當然不是生活表象資訊的匯聚,也不是平白的型別化的語言組合,而是心靈與世界相融合的過程中生命神話的誕生。

朱元峰懂得這一點,因而,他並不像有些所謂的詩人那樣,有了些微浮躁的感受、認識、體會、意念等等就急不可待地鋪陳意象,剪接畫面,點綴色彩,草就成章,而是極力捕捉那些能啟用自己感悟的光點,讓它們像星星一樣照耀自己的詩篇。

從這層上意義上說,朱元峰又是一位求新意識很強的詩人。比如:也許有的時候/會從準星背後/流出柔情/極其細微的溫暖/會讓打獵的人/與槍疏遠/而許多人一生無法放下獵槍/因為他們隨時會被生活當作獵物。

(《打獵的人》)質樸的語感中,呈示出一種悠遠的意蘊。這樣的意蘊,倘若不克服自己的思維惰性、調整自己的感覺系統,是得不到的。

再如:整夜整夜地熟悉自己/解剖每一個念頭/然後變成鳥/第一次站在常人的/目光之上/鳥的高度。

(《因素》)這是一種生命的蛻變、再認識、昇華過程。一位詩人也只有勇敢地面對自己、審視自己、具有批判精神,才能找到自己的支點,邁向生命的圓滿。

朱元峰有此體認,便熔成了

“站在常人的目光之上”脫俗意識。這種意識導引著他,能夠在霧夜的街上,劃亮一根照亮自己,用一生去為神話與傳奇填詞。

這樣的追求是動人的。一位詩人是一位思想者,還是一位與語言搏鬥並且征服語言的人,也可以說,詩人就是飽受思想與語言折磨的人。

儘管他的有些詩作還不甚理解,內涵還不是那麼豐厚,語感還不是那麼新實,但都會成為他走向成熟的基石的。

永學領他來了,好年輕,才二十出點頭,不怎麼說話,一副默默耕耘的神態,很靦腆。

我為家鄉又出了個有才情有潛力的青年詩人而高興,重要的是他深刻。

這樣的青年大都是有出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