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樓

一夜無眠。

第一聲雞鳴響起時,林思恍恍惚惚地想,寧京的夜原來也不算漫長。

這一夜裡,從小到大的一幕幕如同衛金嬌話本裡的插畫,一頁頁在她眼前翻過。

先是生平第一次過生辰,是八歲時王牢頭特意拜託了夥頭做了壽包。說是包子,實則無餡,面上只有一個歪扭的“壽”字。

那日石籠的門開著,王牢頭站在小船上同她說了許多吉祥話,什麼快樂安康,什麼歲歲歡喜。地牢看管嚴密,她自己也帶不進來太多東西,那日卻掏出了一把剃刀,得意地同林思說自己如何避過把守的耳目,將這玩意兒帶了進來。

“我們小阿死啊,要從頭開始,迎來新生。”

第一次來葵水,她以為自己要死了,整個人泡在血水裡。是阿芳發現了,自掏腰包忙前忙後一番,費了一通口舌才同她說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還有那些高熱、腹瀉大病小病的日子,她們互相遮掩,帶進來了藥給她醫治。她們有幾次以為她要病死過去,緊緊將她抱在懷中。

林思頭一回知道,原來人的懷抱是溫暖的。

……

這些記憶裡,都只有一方小小的地牢石籠,籠中人是她,籠外人影如明燈。她曾經一度以為,她們會這樣相伴下去。

她還想著,等黑寡婦的事結束之後,偷偷去見她們一面,告訴她們,她們的小阿死還活著,告訴她們,現在她可以陪她們一起逛逛市集,吃吃她們說過的包子面鋪。

但現在,一切都成了空想。

殷嘉。

上下唇沒有接觸,兩個字無聲地從齒尖逸出。

她一定,殺了她。

細密的恨意從心底釋放出來的一瞬,一種奇妙的快感直達顱頂。

心髒在胸腔狂跳起來,林思反而愈加清醒。

等到下午給丘賢蓮下葬的時候,燒了幾乎一天的怒火已被理智壓下。

目光在段芳和幾人身上掃過,她一再提醒自己,這回無論如何不能莽撞。尤其不能牽連無辜的人。

她的短板很明顯,武力幾乎為零,智力也顯然在殷嘉之下。

更遑論其他。

手握獨獨樓,能肆意插手刑獄司的事情而無人察覺。殷嘉一定背靠錢權大山。

要與之抗衡,每一步棋她都要下得小心謹慎。

眼下最要緊的,是要找到徹底斷了殷嘉對自己的控制的方法。

在活命的前提下,殺了體內子蠱。

人人說與人鬥其樂無窮,林思自己都沒有察覺,在向丘賢蓮的墓碑鞠躬時,她的雙眼在陰暗處熠熠生光。

最先蹦出來的想法是黑市。

可轉眼就被她自己否決了。

黑市訊息魚龍混雜,最容易探得應對之法。但也最容易暴露在殷嘉面前。

上回春風院的事情猶在眼前,她不會傻到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