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媽鬥智鬥勇的這些年裡,我也沒少研究說話的藝術,要把最好的訊息留到最後說,得到的收益才最大。

於是我和先告訴她,陳州考了第一,不是我們初中的第一,也不是區的第一,是整個澄州市的第一。然後再告訴她,我上了榆中,不是三中,也不是副榜的榆中,是正榜的榆中。

我媽臉上要笑不笑,要怒不怒,最後扯出來一個有點扭曲的表情,對我說:“行,你總算靠了一回譜,回來讓你爸帶你吃點好的。”

我看著她那張保養的極好,依舊美麗的臉,知道我媽心底到底還是有一點齟齬。畢竟有陳州和李思凡這兩顆珠玉在眼前擺著,我這顆頑石就顯得太過刺眼了。

但我能考上榆中的正榜已經很讓她意外了,也算是個安慰。於是我前幾天的竄天入地都被清零,往後還可以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好日子。

我知道,這還多虧了陳州。

我的放縱到高中臨開學的前一天徹底結束,第一是因為我要開學了,第二是因為在這個暑假,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家的李思凡正式考下了鋼琴十級的證書,我媽又該拿我和人家比了,這個時間我最好不要去觸我媽的黴頭。

我也知道已經在家太長時間,我媽看我早就不耐煩了,於是那幾天就天天往陳州家裡跑。

陳州爸爸和我爸一樣是廠裡的職工,他媽則是廠裡的護士,家裡常年只有他一個人,都快活成了留守兒童,特別清淨。

後來想想,這估計也是他不怎麼愛說話的原因之一。

甚至連陳州得了第一這件事都沒有人為他慶祝,如果放在我身上,我爸媽早就在家門口鞭炮齊鳴,大擺宴席。

不止如此,他爸媽還特別喜歡把他鎖在家裡,一出門就落上鎖。導致我每次找他都像江洋大盜一樣翻牆過去,也因此練就了一身雞鳴狗盜的好本事。

而陳州對我的造訪早已經見怪不怪。

我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堂屋中的電視開著,在放戲曲頻道,還是我唯一能聽懂的戲曲:駙馬爺,近前看端詳……

電視機前沒有人,他也不愛看電視,我知道他這麼做都是為了讓房間顯得不那麼安靜。

對於陳州的一切,我都瞭如指掌。

如我所料,他果然還是窩在房間裡看書,我把他從書山裡拎出來,嚇唬他說:“陳州,再看眼睛都要瞎了!”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又把頭埋進了書裡。

我試圖找一些有趣的事勾住他,卻發現陳州已經長大了,不再是跟著我一塊上天入地的跟屁蟲了。

我們還能一起做什麼呢?

我想了想,對他說:“陳州,李思凡鋼琴得了十級,我們去聽她彈鋼琴吧。”

他從書裡抬起頭,我就知道這事有戲。然後趁熱打鐵拽住他,把他從那一堆東西裡拽起來,扔上牆頭,和他一起翻了出去。

我們就這麼敲響了李思凡家的門。

李思凡媽媽是個很漂亮很有禮貌的阿姨,對我們小孩子都是熱情招待來者不拒,這次也和以前一樣,把我和陳州請進去,還給我們切了水果。

李思凡也和以前一樣,穿著休閑的家居服,頭發紮成一個低馬尾,往那兒一坐就是仙女。

我和陳州並排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和幼兒園時在老師面前聽訓的小朋友一樣,認真地聽著李思凡彈鋼琴。

我這種俗人自然聽不出個四六好歹來,但我發現陳州坐的特別直,臉上的表情特別認真,那表情裡有一種我和他相處十幾年都沒見過的敬畏和莊重。

我好奇地扭頭再次看李思凡,終究是沒瞧出來什麼,除了漂亮就是優雅,除了優雅就是漂亮。

可我再看陳州時,卻是怎麼看怎麼別扭。

這時候李思凡的媽媽方阿姨走了過來,手裡端著盤子,盤子上放了兩個馬克杯,走進就能聞見上面飄出的濃香。

方阿姨說:“你們嘗嘗我們家的咖啡好不好喝,是她舅舅從新加坡那邊寄過來的。”

對於咖啡這東西,當時我也只在電視上和書上看到過,我端起杯子嘗了一口,苦苦的,沒什麼滋味。可是陳州對方阿姨說好喝,他說的也很認真,一點都不像假話。

我不明白,於是又抿了一口,還是和中藥一樣的口味。

李思凡手裡的鋼琴彈完了,從鋼琴凳上跳下來和我們坐在一起。小孩子湊在一起,大人就難免問起成績,方阿姨沒有細問,只問我們都考上了哪裡的高中,考了多少分。

得知都是榆中的學生之後,她還很開心地讓我們以後上下學一起去學校。

我不想和李思凡一起上下學,可我還沒想出什麼拒絕的話,陳州就點點頭答應了。

我那時候覺得,這個家夥真是吃人嘴短,這麼快就背叛我了。可直到最後,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似乎從沒有站到我的陣營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