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19

從小到大, 安娜是為數不多誇我好學生的人,盡管這裡面嘲諷的意味比誇的意味要濃厚的多。

我從她懷裡扭出來,她身上濃厚的香水味讓我皺緊了眉頭:“別碰我。”

“哎喲, 又沒把你怎麼著, 還挺清高的小丫頭。”她一屁股坐到我旁邊的座位, 也沒戴耳機,畫面就這麼停在上一個人遊戲結束時顯示的“gae over”上。

我沒去看她,還很刻意地往旁邊挪了挪椅子,誓要和她劃清楚河漢界。安娜不屑地看著我這些幼稚的小動作,嗓子裡溢位一聲意味不明的笑聲來,然後從容自若地從包裡拿出煙和打火機, 在我瞪大的瞳孔下將它點燃。

“看什麼看, 這裡是網咖,沒點煙味兒的網咖能叫網咖嗎?”

後來我意識到她這句話說得是對的, 在我夜晚倉皇出逃躲進一家網咖時,裡面的味道像是要把我的天靈蓋給掀翻。而

這家還算幹淨的原因僅僅也只是因為客戶很多都是榆中的學生。

可是現在的我已經承受不了安娜的煙味, 緋色貼滿水鑽的指甲和露著半截腰的破布衣服了。我以一種極其做作地姿態站起身推開椅子跑了出去, 彷彿她做了什麼十分對不起我的事。

就在我跑出去時,還能清晰地聽見從她身體裡發出來的一聲不輕不重的笑聲。

從網咖裡出去, 外面的空氣顯然要清新多了,他們把我的短發吹起, 默契地飄著同一個方向。

我順著風轉過去, 想要把自己被吹亂的頭發捋回來, 卻意外看到十字街口的對面,一家亮著血紅色燈的“如家賓館”。

血紅的字牌下是慘白的路燈,路燈下又是一道血紅的身影。

隔得有些遠,我不禁眯起眼來看, 那個被紅裙包裹勾勒出的美好身影,好像散發著一種神奇的魔力,讓我無比神往。

可還沒等我看清,紅裙就挽著身邊的西裝窈窕地拐進賓館深處,消失不見。

後來我明白,這種魔力叫做命運。

幸運的是,我沒有蹲在外面看螞蟻搬家太長時間,楊豆他們幾個很快就從裡面出來了。

不幸的是,他們出來的原因是收到線報,教導主任要來這裡突擊了。

而且他還要統計每個班不在教室裡的學生,前後兩條路都給我們封死。這意味著我們不得不趕緊離開這裡,回自己老巢待著。

徐川從裡面沖出來,一把拽起我的衣領帶著我就往前跑,他把事情的經過用兩句話簡單概括,然後帶著我一起往前跑。

我發誓,我中考跑八百米都沒有這麼快。但效果還是有的,我們用了不到幾分鐘的時間就沖到了後牆那裡,這次幾個人都很熟練,一下就跳上去又跳下來,雖然我覺得被逼的可能性更大。

當我準備接著跑的時候,一隻手,冰涼的手,緊握住了我的胳膊,像鐵鉗一樣不能撼動半分。

陳州的臉在那隻早已短路,一閃一閃的照明燈下也顯得晦暗不明,但我不必去看他,就能感受到他臉色應該不是很好。

我低下頭,不死心地小聲問:“你怎麼在這兒?”

“謝羌,這話該我問你吧。”他還攥著我的胳膊,把我箍得生疼:“你這麼做多久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能別用這種審犯人的語氣審我成嗎?”我嘗試去掰他的手,結果一根手指也沒有掰動,就更加氣憤了:“陳州,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不用你管。”

他冷笑一聲,在吵架方面也遠勝於我:“你知道?你要是真覺得你做的對的話敢不敢把今天的事告訴你媽?”

我看向他,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拌嘴也常有,卻沒有像今天一樣吵這麼兇,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憤怒,讓我那些話這麼輕易地就從我嘴裡溜走,化成尖刀,化成利刃:“看到我媽打我你開心是不是,陳州,你倒是想你媽罵你打你,可人家壓根不管你!”

陳州攥著我的手好像在那一瞬間洩了力,猝不及防地松開,然後爆發出一句更冷漠又惡毒的話,可他卻說得那麼輕松:“還真是,你還真是沒有一頓打是白挨的,我要是你媽,我也不想要你這樣的女兒。”

我氣得渾身發抖,嘴唇哆嗦半天,就是說不出話來,我也恨我自己,真無能,真沒用,吵個架就被氣成這樣。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到我身上,於此同時,他的整張臉也徹底埋沒在黑暗裡:“誰稀得管你,你自己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我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從黑暗,到光亮,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最後成一個小點,消失在紅牆黑瓦中。

我站在草木繁盛的操場角落,終於有什麼發洩出來了,那是我的眼淚,滾燙地在我臉龐劃出兩條河道。

我想和陳州說,對不起,我不該說那些話。

我想和陳州說,我真恨你,我真恨你,你說了那些話。

我們兩個像是相伴相生兩株並蒂花,彼此擁抱生長,可最清楚的竟然還是對方的傷疤與軟肋。

當我們敵對時,就可以精準找到並毫不顧忌地撕開那已經結好的痂,看著對方鮮血淋漓,然後宣佈自己的勝利。

我們誰也沒贏。

這是那天過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悟出來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