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安雲出現的時候,恐怕已經是夜裡的一兩點鐘。眾酒客在對著程東一行盤查戶口似的詢問了一溜十三遭過後,便相繼從酒館離開。

他們可以從酒客口中獲得的情報少之又少,值得留意的,恐怕便只剩下了霓虹市眾人對於這次扳倒手公司行動的態度。

沒有哪個人會熱愛如今的這個世界。

在【新世界】所頒佈的新法案中,人類不得以任何形式交頭接耳,不得私傳書籍,不得質疑【新人類】對霓虹市的統治,不得食用芒果、檸檬、鳳梨、韭菜等異味強烈的食物,因為上帝不喜歡;不得吸菸、飲酒,因為上帝不允許;全霓虹區範圍必須大規模種植草莓,因為上帝需要草莓……

天上地下都是新人類的巡邏兵,這個【上帝】對人類所下達的統治政策,甚至要比手公司還要可怕。

所以人們把仇恨的矛頭幾乎全部指向了程東,假如沒有這群人對手公司的變節與倒戈,手公司就不會垮掉,倒懸城更加不會親自接過管理東壑聯邦的大棒。

換言之,人類痛恨程東;他們沒辦法叫自己去咒罵一個高高在上統御萬物的上帝,自然只有把恨意宣洩到另一個看上去不是那麼強大的傢伙身上。

他們恨程東,恨程東多管閒事,破壞了原本安穩自在的生活,他們恨不得把程東大卸八塊,挫骨揚灰。

酒客們在臨行之前還好心地提醒幾人,千萬不要收留任何一個陌生人進屋。如今的霓虹市對於他們而言,可說是滿城都是敵人。

酒客們自發地給自己命名為【新勺子】的成員,這三個字一方面代表著中央城中那個早已被夷為廢墟的美好記憶,另一方面,也是人類有關尊嚴的最後的底線。

「到時候,我們也會和你們一起拼命的。」

這些酒客大都是些違背了霓虹律法的粗人,他們或許算不得什麼英雄豪傑,但所幸不會在大難臨頭的時候,變成縮在狗棚裡顫抖的懦夫,「我們這些傢伙全部都是爛命一條,是臭水溝裡的垃圾。被倒懸城的那群狗東西抓住,也無非就是一死。既然橫豎都是死,還不如和那個狗屁上帝拼拼看,死了不虧,活下去萬幸。」

程東一個勁地朝著自己的嘴裡灌酒,此間甚至沒有留意到安雲已經走向了他的身邊。

他在心裡反覆地掂量著那幾個傢伙臨行之前說過的話,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座城市到頭來竟然需要一群罪犯出來拯救。

他自己何嘗不是被冠上通敵叛國之罪的逃犯呢?

莫非扳倒手公司這件事,真的做錯了?人們情願活在一個欣欣向榮的美夢裡,也不願意面對現實,奪回自己應有的尊嚴與記憶?

人們真正丟掉的,究竟是記憶、是尊嚴、是昂揚不屈的硬骨頭……還是別的什麼東西呢?

「嘿!想什麼呢?」

安雲反剪著雙臂,烏溜溜的眼睛已然彎成了兩彎新月。前者的輕聲呼喚,卻反倒叫後者如聞大敵當前一般地虎軀一震。

「啊?」

當安雲的那張嬌滴滴的小臉撞程序東的視線裡,他才算卸下了全身的戒備,信手抓了抓自己後腦勺,程東苦笑著咧了咧嘴角,「沒……沒想什麼!」

「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

安雲輕飄飄地坐到程東身邊,此下的大廳很安靜,只有他們兩個人。她輕輕地把頭靠在了程東的肩膀上,修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輕靈的令人心悸,「你答應過我的,你說過,要給我一個家。」

程東的心頭一暖,或許這個女人,是他在亂世之中唯一可以擁抱住的光明。他下意識地抬起隻手,攔住了安雲的肩膀,聲音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他只說了一句話:「我回來了。」

「但是戰爭遠沒有結

束……」

安雲的雙手乖巧地塞程序東的腰肢上,那觸感冷得象冰。

作為整個反公司聯盟小隊當中唯一的技術人員,她不知道已經有多長時間沒有睡個好覺了,沙場搏命,官/場鬥心,安雲自然從未想過要成為聯邦的骨幹人員,她只是個一心想要幫助程東完成夢想的女人,只是個希望和小隊一起,撕開這片天幕的一枚種子。

她是小隊的大腦,而現在,大腦似乎也將要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