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朦朧 第一章 巴山夜雨

月朗星疏，這是初見到這裡兩週以來，天氣最好的一天了。剛來這裡的一星期，每天綿綿細雨，讓人耐不住心煩。接下來一週雖然沒有雨了，卻是陰冷潮溼。雖然在海濱城市住了幾年，初見還是不習慣山裡面這種陰寒潮溼的天氣。

那時，初見一心想離開丹城，本來想著再往南方走一走，因此把書籍打包寄給了商妍妍，讓她代為保管，只帶了一個行李箱，一個電腦和幾件衣服，卻在半路上受到校友的召喚來到這個地方。

這幾年除了工作和寫作，初見每年也會花個把月的時間入山支教。但是，這次是她支教以來第一次一個人到這所謂的“深山老林”。其實對這裡她也不甚瞭解，只知道是在兩省交界，四面環山。

這個村莊在兩座山的山坳裡，加上還有兩個更遠村子，總共三四十戶人家，有十一個孩子聚集在這裡上課。本來，大家也沒有打算讓她來這裡的，不過因為這個學校的校長兼任課老師摔斷了腿，其它人又都有安排而且時間上都沒有她寬鬆，她才臨時請命才這裡支教。

坐在草地上，仰望著星空，初見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似乎外界的紛紛擾擾都被大山擋住了。每天她只要考慮怎麼把課講好，用有限的資源讓孩子吃飽，當然穿暖就不敢想了。

想到剛來這裡的情景，初見還是忍不住尷尬地笑笑，並暗暗下決心要解決這些困難。初見當時入隊匆忙，只在路上買了十一個文具和一些書，裝了一隻行囊準備帶給孩子們。當她看到“希望小學”時，心裡還是一顫，跟她小時候讀的學校，何其相似。

初見小學就讀的學校也是“希望小學”，也是在四面環山的村莊裡。只不過，當時她有爺爺奶奶，她們村的人口也比較多。當初見把這些文具和書給孩子時，孩子們發光的眼睛，照得她的臉生疼。

他們有種迫切地想要學習的慾望，也有種天然地對美好事物的接納，與她當年一模一樣。更是因為如此，初見才覺得有些尷尬，因為看到，孩子們單薄的衣著和幾乎沒有不破洞的布鞋子。有兩個住著比較遠的孩子，甚至布鞋都沒有，只穿著草鞋，一下雨，整個腳都蹚在水裡。初見覺得自己應該瞭解孩子的需要的，畢竟曾經她也是如此。

唉，直怪自己這幾年在外面吃好喝好，都忘記了根本了。

初見當然也明白所謂需求是有層次的。溫飽才是最基礎的。不過，這個地方沒有網路，通不了信，再加上她剛來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第二週找了個時間才到了鎮裡。

初見算是見識了，這個地方真是步行的好地方。說是步行，那是不斷地上山下山。要到鎮裡要走兩三個小時的山路，還是坐一個小時的班車。

今天她算是起了個大早，因為要去鎮裡的中心小學。這裡離縣城比較遠，一般有什麼需求都是透過片區的中心小學向當地教育部分遞交材料。她今天出來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申請讓離學校比較遠的兩個孩子住宿。這兩個孩子年紀都只有十歲，家裡離學校有十公里，平時還好，遇到雨天，又是山路，真是困難重重。聽說，之前校長就是護送孩子回家反程摔下山摔斷腿的。

中心小學的校長倒是十分幫忙，給初見提了些建議。初見心裡原本也是有打算的，申請的流程十分清楚。

學校教室兩邊，原本就是有兩個住的地方，一東一西，像原來大戶人家房子的廂房，一邊有三間小房間。西邊的三間已經有倒了大半了，看起來不安全。東邊的還好，就是經年沒有收拾。

初見現在住的就是東邊。另外兩間正好一間給孩子們住，一間給即將到來的另一位支教老師住。初見上週已經收拾出來，也請了當地的百姓幫忙修了修，趁這次出來買幾塊墊子一鋪也就可以了。

兩個人一合計，都覺得這個辦法好。第一件事也就完成了。還有一件事，就是給支教隊發資訊，告訴他們這裡情況，讓他們想辦法送些物資來。

不過初見自己出來，先緊著一些著急的先買回去了。此外，還得把自己寫的小說發出去。平時上課的地方沒有網路，也只能趁這個時候來發一發。

當然，出來一趟不容易。她也給商妍妍打了電話。

“死樣，終於想起我啦。”商妍妍接了電話，在那裡嘰裡呱啦個不停，激動得不得了。

初見卻如鯁在喉，口裡發苦，鼻子酸澀難耐，強忍著沒有掉下眼淚。或許是感覺到最近真的是太累了，又或許，也只有商妍妍可以這樣，牽掛著，卻愜意。商妍妍自己有一堆的事情要處理，卻總是不忘記關心她。

“怎麼啦？”商妍妍繼續絮絮叨叨，“我那口子最近可以出門活動了，你說是不是我的誠心感動了上蒼啊。”她還是那樣沒心沒肺，任何事情到她那裡都可以這樣輕描淡寫。可是，初見當然知道，她老公是因為抑鬱開車自殺，全身多處骨折，她是要付出多大的辛勞才能把他照顧好。

“那肯定是啦。”初見抹了一把眼淚，“聽到你好好的，我就很開心。”

“你跑哪裡去了？”商妍妍最近打了好幾次電話，初見的手機都沒有訊號。

“我在山裡支教呢。”初見一吸鼻子，“回頭給你帶這裡的特產哈。”

“記得把自己帶回來就行了，”商妍妍沒好氣地，“你這是要把自己整到某人找不到你的地方啊。何必這麼自虐呢？”一連串的嘆息聲，就是聽著有點搞笑。

“你姐我搞事業呢，被你說成這樣。”跟商妍妍說話，明明是滿腹的心事，也能說得輕巧。有些人天生有治癒能力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等這裡的事情結束，我就去看你。”而初見發現自己天生可以把很輕鬆的氛圍搞得凝重。

“大家都要保重。”然後就聽到有個男聲在喊她。“我也要去搞事業了。”匆匆掛了電話。

初見卻拿著手機呆呆地杵著。商妍妍照顧他老公肯定是很費心費力，他老公也必然是依賴她的。這對她來說，也許是好事。

想起那天的事還是心有餘悸，還好一切都好起來了，要不商妍妍怎麼辦呢？她就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愛自己的老公了。不，她會知道，並且在後悔中度過餘生。如果是這樣才是最可憐的吧，沒有機會再彌補。

該辦的事情都辦妥了，初見一口氣去市場習了十一雙鞋，又買了幾塊墊子。過幾天另一位支教的老師就要來了，她想先把住的地方給整起來。不過買的時候是痛快，等要回去的時候就傻眼了。一大堆東西，初見自己根本沒辦法扛回去。還好山裡人都很樸實，也願意幫忙，知道她是支教的老師，幫她僱了輛三輪車，又叫了三個人幫她送到了學校。

等了兩星期等來了一位瘦弱的書生。他一進門，也不說話，直接走到初見身後，說，“支教老師路飛前來報道”。

初見正在生火做飯，嚇了一跳，被煙嗆著了，咳得直不起腰來。他趕緊過來，把初見手中的柴火往灶炕一扔，順手就給的順背。

初見狠狠地咳了一會，終於舒服多了。她抬頭只見眼前一個大男孩子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墨色西褲，帶著一幅銀邊的眼鏡，莊重而文雅。再看他，恍惚之間有點陳天昊的影子。不過，陳天昊幹練狠絕，臉上的線條也明朗一些。而眼前的這位男士，有著陳天昊一樣白淨的臉，卻要秀氣一些，臉部的線條也柔和。

初見就這樣盯著他看，又看他眉眼飄逸灑脫，睫毛很長，一雙漂亮的眼睛盯著自己。初見直覺自己真是範了白痴了，是太久沒見到男人吧，怎麼看誰都像陳天昊，一邊暗罵自己好笑，一邊伸手跟他見禮。

路飛呢，看到眼前這個女孩子，也是一愣，瞬間有些熟識，像是在哪裡看過。他在大腦裡搜尋了一翻，確認沒有錯。這就是高二那年在他哥出租屋裡掛著照片的那個女孩子。高一那年，他順利進入了私立高中，母親對他的看管也沒有那麼嚴格。他才有機會找了個時間去找他哥。有些事，他不明白，他哥為什麼去普通高中，又為什麼沒有再回家，他需要問清楚。他找到了他哥的出租屋，比他們的家差太遠了，可是他哥卻說很喜歡那裡。他在他哥床鋪旁邊的架子上，看到了一條用錦繩編的手鍊，還看到了一張照片。他記得很清楚，他拿起照片問，“哥，你戀愛了嗎？因為她你不回家嗎？”

陳天昊沒有好氣地搶回照片，“我的事，你不要管。我很喜歡這裡。”

路飛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個就是他哥的女朋友。可是這麼多年，他哥在B城，她卻這裡支教。握了她的手，她的手指好細好白，所謂手如細蔥，也不過如此了，只是她的指尖卻好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