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月至中天,夏蟬在樹間低吟。守禮經過荷花池時,特意往池塘裡瞜了一眼,只見圓荷瀉露,水波澹澹,幾十尾錦鯉趵趵躍出水面,嗖一下又迸入水面,發出嘩嘩的聲響。

守禮心中歡快,腳下不覺放慢了,等過了御藥院地界,周圍立馬變得烏漆嘛黑的,還有斑鳩時不時咕咕亂叫,怪瘮人的,守禮嚇得攥緊拳頭,著急忙慌趕路。

回到花房,廚房已列具晚膳,幾十號人圍著食案。菜餚很豐盛:炸茄子、芝麻拌扁豆、醬葫蘆、油鹽花生、蒜炒雞蛋、南瓜餅,還有一盤香滋滋冒熱氣的烤羊肉。

田虎看守禮姍姍來遲,慌忙跑到守禮身後,一把將他摁在春凳坐好。旁邊的童貫憨憨的,勾著頭湊近守禮,好奇道:“欸,你下午跑哪去了?連個人影都不見!”

守禮支吾了一下,據實道:“去育樹局找水生了!”見童貫半信半疑,守禮不給他繼續追問的機會,趕緊提了茶壺,兀自斟了一杯,邊喝邊訴苦:“渴死我了,一天都沒沾水!”

這時,馮子敬和宋通儒談著話進來了,鄧佶眼尖手快,率先端了盥盆,上前伺候洗漱,杜陵緊隨其後奉上手帕。馮子敬默不作聲,洗了手,拿帕子擦乾,轉頭落座,宋通儒落了一步,暗示身後跟著的劉昺清點人數。劉昺數了一圈沒少人,馮子敬便吩咐開飯。

一聲令下,百箸齊響,大家不約而同向烤羊肉動筷,守禮搶不過,退而拿了南瓜餅充飢。

飯罷,大家都吃得挺腰凸肚,懶怠動彈,趙欽看守禮還算精神,便安排守禮收拾廚房。

守禮言聽計從,簡單收拾過杯筷,將碗盤裡的殘羹剩飯統統倒進冒餿氣的泔水桶,然後打了盆水,幹巾溼過,仔細擦洗了一遍食案,又費大力氣,把碗盤摞了,送到洗刷處,轉頭回來安桌調椅,潑灑月季泡過的水,掃帚清出一簸箕灰。

累了一歇,等守禮回房間,田虎他們都睡了,守禮就著月光爬上床,抖開疊整齊的棉被,悄悄鑽了進去。

一夜好覺。翌日,天高雲淡,早起吃了飯,馮子敬便分派差事,守禮被派往東宮送茉莉。

這是守禮頭一遭當差,絲毫不敢怠慢,急赤白眼準備了傢伙什,捲了地圖在身,以防半道迷了路,然後便抱起趙欽才修剪過的茉莉盆景,火急火燎出了花房。

正是盛夏,日頭毒辣,守禮故意避開輦道,沿承慶、安仁、安福殿後的林間小道一路疾走。

很快到了太極宮地界,但見樓閣林立,草木賁華。馮子敬和趙欽反覆絮叨過,太極宮是天子寢宮,無故不得擅闖。守禮呆呆凝望著高高的宮牆,望而生畏,只好從皇后住的甘露殿打個彎,然後沿萬春、長信、漪瀾三殿前的畫像青磚路鵝行鴨步,終於到了東宮西角門。

稟明身份與來意,司閽的小黃門便放守禮入門,守禮連聲道謝,急忙捧著發沉的茉莉盆景,跟上引路黃門腳步。

進入角門,守禮整個人驚呆了,眼前是一座怪石堆疊的假山,有條九曲溪三面環繞,潺潺流向假山後面。周圍古松盤空,綠柏參天,溪邊栽了一叢叢繁盛的木芙蓉,分出一條曲徑。守禮步步跟隨著引路人,穿過花徑,但見殿臺崇立,樓閣崢嶸。

“瞧你年紀不大,巴頭巴腦的張望,應該之前沒來過東宮吧?”引路人語氣平穩問道。

守禮怔了一下,旋即開口:“嗯,這是頭一遭!”

引路人哦了一下,正想再說,只見前方走來一群峨冠博帶的儒士,衣冠楚楚,言談甚歡。引路人大概識得儒士們的身份,神色淡定的行了禮,等儒士們過去,才帶守禮繼續趕路。

約莫又走了一炷香功夫,終於進了內院,守禮見路上行人漸多,索性低頭叉手,跟緊引路黃門。

穿過一爿寶閣,便見兩條對稱飛棧,棧下水波盪漾,環繞著一座風景秀麗的小島。

引路黃門登上棧道,走了半歇,忽然停下了腳步,口裡嗬嗬喘著大氣,然後,他給守禮指了指百米外的小島,道:“喏,這是瀛島,太子今晚要在此慶生,請了一眾兄弟來取樂,等下我們下了棧道,便有羽林軍上來盤問,你不用害怕,只消如實回稟就是了!”

“煩勞哥哥指點,守禮不勝感激!”守禮見引路黃門好心提醒,連忙作揖致謝。

引路黃門笑著瞥了守禮一眼,道:“瞧你年紀怪小的,到花房多久了?現在月銀多少?”

“尚不到半年!”守禮不防備人,毫無隱瞞,“月銀也不多,每個月十文!”

引路黃門聽得清楚,不可置信的搖了搖頭,道:“你年紀小,學手藝長本事是大,月錢少點便少點,想你也沒什麼大花費!”

守禮習慣性點頭,但轉念一想,不對啊,他雖然小,可也得想法子攢銅板啊,萬一將來聯絡上爹孃了,怎麼也能接濟家裡一點,最好再給守禮娘尋個好醫生,治好守禮孃的病。

這樣想著,不覺接近了瀛島入口,守禮偷偷抬眼,只見十來個羽林軍披掛整齊,一身鱗甲熠熠發光,手持橫槊,站姿挺拔的如傲雪凌霜的松柏,煞是威風凜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