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張經略統大軍行至半途,接閱種經略薦書,原來薦到一員勇將,乃是曾做過東京殿帥府下八十萬禁軍教頭的王進。因高太尉要尋事陷害,便見機逃避,奉母出走,投奔種經略,大為錄用,屢立戰功,已奉旨給與兵馬都監銜。種經略因聞得張公征剿梁山,料其用武需人,特此薦來。張公甚喜。傳令進見。王進參見了,張公見他一貌堂堂,儀表非俗,心中愈喜。王進略述履歷畢,張公道:“你來此甚好。但查種老相公發信月日,何以延至此刻才到?”王進道:“末將因奉侍老母到京,因此遲了三日,這是烏鳥私情,求恩怨罪。”張經略道:“這也是個要事。移孝作忠,定然不負種公之舉薦也。”當時將王進收入帳下,仍復一路大刀闊斧向山東進發。

不日到了梁山,二十萬天兵直抵頭關,駐紮行臺。雲天彪、陳希真齊來接見,張公相見了,敘坐。張公道:“梁山寇盜猖獗有年,二位將軍久經攻討,徐總管捐軀報國,共建殊功。今賊人大勢就衰,掃除在即,皆諸君毅力之功也。徐總管攻克二關,借其復失,今二公駐兵於此,必悉其詳,現在賊人形勢如何?”天彪答道:“論賊人形勢,其初盤踞梁山,剪屠州郡,銳不可當。賴有徐總管出身犯難,制其心腹,天彪始得與陳將軍分軍攻剿,乘勢迅掃。今梁山佔踞各郡,俱已恢復。惟此地頭關雖得,二關復失,尚成得半之勢,賊人險阻尚多,克復猶需時日耳。”張公道:“賊人徒黨 何如?”希真答道:“賊人徒黨 ,梟桀鷙悍之才,頗亦不少。自徐總管直搗賊巢後,賊人大勢分崩,所有賊目陸續就擒斬獲。然現在賊目中,猶有強且鷙者,須先設計擒拿,方可掃平賊寨。”張公道:“賊人兵力何如?”天彪答道:“自徐總管制勝之後,賊人勢蹙,人心渙離,天彪與陳將軍兵戈所指,無不奔潰。今日攻及梁山,賊人情形迥與前殊,人人捨命死戰,無有異心。似此死命抗拒,我軍攻討,尚費周章。”張公道:“賊人糧草何如?”希真答道:“賊寨被徐總管攻圍年餘,所有糧草,既無增添,諒必匿缺,然其中備細真情,卻難懸揣。”張公聽了,一一點頭,因嘆道:“徐總管真天下奇才也。為今之計,可先將賊寨四面圍困起來,再看動靜。”天彪、希真都稱是。當時張公便請雲天彪領所屬部將兵丁作友軍。攻圍右關;陳希真領所屬部將兵丁作右軍,攻圍左關;自己領眾將駐紮頭關,攻圍二關。雲陳各領令而去。

張公便傳徐總管舊將韋揚隱、李宗湯進來,細問徐總管攻守的章程。韋李二將一一具答,張公甚喜,便教仍依原章程辦理。張公與賀太平部署人馬,賀太平因言安撫使蓋天錫智略過人,張公便即移請蓋天錫共來參議軍務。不數日,蓋天錫到來,相見禮畢,分軍辦事。張公與伯奮、仲熊統領親兵,監督三軍。賀太平、蓋天錫與鄧 宗弼、辛從忠、張應雷、陶震霆、金成英、楊騰蛟、韋揚隱、李宗湯、王進、康捷,督領中軍人馬,就二關外相度地宜,安營下寨。那邊雲天彪、陳希真已各領人馬,分屯左右關外。三軍聯絡呼應,將賊人進出路口,都密密層層的守定,只是按兵不動。

且說忠義堂上宋江吳用。聞得朝廷點大經略張公統兵到來,到二關上登高一望,只見旌旗蔽日,殺氣騰空,四面八方,重重密密,都是官軍旗號。當時傳令將各關隘嚴緊守備,忠義堂上日日早聚晚散,議論軍機。看看一個月來,不見官軍發作,吳用道:“這經略正是在試探我糧草實情!我等糧食缺乏,我料他二十萬人馬也每日消耗巨大,急於求戰。為今之計,好在兒郎們個個樂於效死,可趁此決一死戰,方好集事。”宋江 便請吳用定計。吳用便令林沖領頭陣,魯達作副將;呼延灼領二陣,徐寧為副將;盧俊義領三陣,張清為副將。每陣帶兵一萬。頭陣出戰,二陣守二關,三陣守三關,層層策應,更番替換。眾皆領命。

次日,林沖、魯達帶領一萬人馬,三聲號炮,殺出二關。原來林沖自回了梁山之後,遵宋江將令在寨內將歇,故未參加收復二關之戰。日日摩拳擦掌,振刷起精神。此時奉著將令,便直趨經略大營,當先溺戰。

早有營門小校報入中軍帳裡。那張經略正與賀太平、蓋天錫坐在帳內議事,忽聞賊兵殺來。賀太平道:“賊兵果然耐不得了,其糧盡食竭可知。”蓋天錫道:“賊人志在死戰,我等且宜堅守,仍照經略原主意,幹封殺他。”張經略道:“非也。我原意不過要探看賊人糧竭與否,今賊人既來求戰,糧竭之情被我探得了。只是賊糧雖竭,未必竭盡無餘。倘再相持一年半載,我軍勞師費財,亦非善策。今可乘他來戰,就與決戰一場。”便問那小校道:“來賊是誰?”小校道:“是個姓林名衝的,綽號豹子頭。”張公點了點頭,便傳王進入帳諭話。又點起眾勇將,同王進領三萬人馬,張公親自押陣。

三聲號炮,金龍大纛下無數猛將精兵,簇擁著大經略張大元帥出營列陣。張公只見對陣上林沖戴嵌寶頭盔,披磨銀鎧甲。全裝披掛,挺著丈八蛇矛,立馬陣前,威風凜凜。背後大旗上書:天雄星豹子頭林沖。

林沖見官軍正在佈陣,帶馬上前大喝一聲:“俺乃梁山五虎將豹子頭林沖是也,哪個敢過來廝殺!”,聲如雷震,官軍眾將為之一懾,一時竟無人搭腔。張叔夜知林沖乃朝廷軍官出身,初意官軍新敗,徐槐戰死士氣受挫。本想讓王進先出陣對林沖宣以朝廷剿賊大義,擾亂其心志,拿下頭陣鼓舞士氣。不意林沖這一大吼,竟覺得有些心慌,一時忘了命王進出陣。

中軍將領辛從忠心想:“打破梁山多年來都是雲陳徐三路功勞,我等新到若無勝績倒教他人小覷。”,又見林沖也使長矛,心頭技癢,便請令道:“待末將斬殺此賊。”,張公首晗。辛從忠提矛出馬直奔林沖。

林沖見對面官軍佈陣嚴密勢若集雲,有人自對陣殺出,不由把手摸向護心鏡。那日夢中三娘和晁天王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三娘,你要走,還會回來看我嗎?”——“衝哥把這面寶鏡拿在手裡攥住,你我會有相見之日的!”

“晁天王,小弟一事不明,今年我梁山對陣勁敵,眾兄弟智勇窮盡,為何終難挽回敗局”——“賢弟不知,近年來我梁山被忽來道人用邪術暗中結界,賢弟等上陣武功發揮不過平常一半而自己並不覺,吳軍師定計忽來妖道往往從中作梗或預先通知官軍,所以屢戰屢敗”——“可恨,這般如何是好?”——“賢弟不急,適才三娘給你的家傳寶鏡你把它嵌在鎧甲掩心之處,回山寨後戴著鏡子將畢生武藝演習一番,今後上陣就可出全力”——“好,那今後哥哥與三娘可會復活,助我梁山兄弟?哥哥別走!”

林沖驚醒,自己才發現在篝火旁睡著,但手中竟緊緊攥著寶鏡!

“三娘,你還會回到我夢中嗎?”,林沖手按寶鏡眼中含淚,根本不把衝來的辛從忠放眼裡。戰場上兩軍開始吶喊,聲勢如雷。

“好吧,我這就先拿敵將開刀,振作自己,振作梁山!天可憐見,三娘若重生我面前,無論刀斧在前,我都會緊緊抱住你,在再也不讓你離開!”

辛從忠衝到林沖馬前,見林沖立在馬上一動不動,心中火起,也不打話一矛刺去。魯達奇怪半天,一看不由著急大叫:“林教頭仔細!”。

說那遲那時快,只聽鏜的一聲響亮,林沖已經撥開刺到咽喉的矛頭,一矛向敵將刺去,大吼道:“來!”二英雄雙矛並舉二馬相交,但見沙場四條鐵臂環繞,兩條蛟龍飛舞。大約二十合辛從忠已然破綻連出,料知不是對手(這才是梁山對雷將的真正實力,詳細真相見後章敘述),急忙撥馬回陣,林沖哪裡肯舍,座下大宛馬追風也似攆來,辛從忠聽得林沖將近馬後,回首一標槍。

好個豹子頭,見標飛來,亦不用矛撥打,輕輕一閃,讓標打在左肩獅獸鼻上,鏜的一聲彈開了去,胯下馬神速不減,一矛正中辛從忠左肋,把個辛天將痛叫一聲跌落塵埃,梁山好久不曾如此痛快斬將,但見梁山陣上一片叫好聲直衝雲霄。官軍陣上一齊大驚。

鄧,陶,張三將早出來接應,見辛從忠落馬且驚且怒,咬牙切齒圍鬥林沖。眾軍士連忙救了辛從忠回營醫治。孔厚看罷傷情不動聲色,湊近張叔夜耳邊告知辛從忠難捱過今夜了。

張經略表面不動聲色,左捧令箭,右挽紫韁,閒閒地看那眾將鏖戰。心中卻知不妙,奉旨討賊頭陣便傷亡大將,軍心定亂,想想還是依照初計。於是傳令鄧,張,陶三將且退,換王進出馬。

王進領令,挺著渾鐵筆管槍,一馬縱出陣前。林沖見王進出馬,便定睛一看道:“來者莫非王武師麼?兩軍陣上刀劍無眼,林沖得罪了!”,王進道:“且住!我你同是教頭,忽分一官一賊,今日既已相見,豈可無話。”,林沖喝道:“休得囉嗦!我與你這人面獸心之輩有何話說?”

王進驚怒:“你也朝廷軍官出身,出口傷人什麼道理?”——“兩軍陣上斗的是刀槍武藝,有膽過來決一生死,空賣口舌何益?!”

王進大怒,挺槍直刺林沖,林沖奮矛相迎。兩個本來都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出身,本領豈有高下。但見槍來矛擋,矛去槍迎,兩人各奮神威,各逞本領,來來往往,翻翻滾滾,鬥到四十餘合,殺氣飛揚,人影倏忽不見,但見兩條神龍飛騰變化,銀光穿亂,金彩盤旋。兩陣上都暗暗喝彩。

王進四十合後撥馬跳出圈外,手中槍指林沖道:“且慢!”,林沖點頭道:“王武師功夫果然高強,到底何事定要饒舌一番?”。

王進暗想道:“主帥教我出馬,原要我指陳大義,先行斥罵一頓,以宣朝廷順道之意。不料這廝死戰不休,如今是機會了。”於是帶馬上前,向林沖朗聲道:“林教頭,昔日高俅陷害足下之事,我等盡知,然足下不聞蘇武不念君過,留匈奴十九年終返漢廷。後世千古褒揚其忠。足下因一身之小端不白,竟聚嘯山林,致數百萬生靈之無罪遭殃,良心苟未喪盡,亦當寢寐難安。如今私怨已了,高俅父子盡死你手,不思退路,反更變本加厲負隅頑抗天軍,我且問你:萬里而遙,千載而下,林沖兩字能脫離反賊二字之名乎?玷辱祖宗,貽羞孫子,只就你一人而論,清夜自思,恐已羞慚無地矣。還不懸崖勒馬投誠朝廷或有生路,若再怙惡不悛,哈哈,林教頭,恐你悔之不及了!到如今,你山寨危亡就在目前,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我王進作朝廷名將,你林沖為牢獄囚徒,同是一樣出身,變作兩般結局,豈不可惜!”。

林沖聞言,高聲回道:“王進聽者,想我林沖出身八十萬禁軍教頭,平日裡奉公守法,夫人光天化日被高俅兒子調戲,某一再忍氣吞聲不能保全,乃被陷害發往滄州,本想掙扎回來三年五載復為良民。那高俅又一再設計要害我性命。夫人被高衙內逼迫自盡,我林沖走投無路方落草梁山!我堂堂朝廷軍官無法保住家產眷屬,可想多少平民無辜喪生權貴淫威之下,何謂足下口中小端之不白?!”王進一時無語不知如何對答,對面不少官軍亦屏息靜聽,心中暗暗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