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數日,奕青往來於軍營和東宮,忙碌著月末出征事宜,白隱則在家裡為他收拾行囊,沒有再提隨夫出征的事情。

“夫人,師父把配好的藥送來了。”汐照進來通報,與她一起來的還有霍九離。

“大公子。”

“太子妃娘娘。”

兩人互相道過禮後,霍九離將一個藥瓶交到她手上,左顧右盼,見奕青不在:“太子又去軍營了?”

“嗯。”白隱頷首。

“六日後便要遠赴北淵了,剩這幾日的光景也不曉得在家陪陪妻女。”他頗不滿地抖了抖長袖,嘟嘟囔囔地吐槽,在白隱面前也口無遮攔。不過這麼多年的相處中,白隱早就已經將霍家與東宮視作一家人了,她不但不討厭霍九離的毒舌,反而還很讚佩他的耿直。

霍九離送完藥沒坐多久便走了——他本來就是個在哪兒都坐不住的——汐照滿心歡喜地將他迎進來,依依不捨地送走。

她把師父送到門口,走遠了還要踮起腳多看幾眼,她的這些表現白隱這些年都看在眼裡。霍九離是個好人物,家境、才華在三界都是一等一的,汐照與他相較雖單薄些,但她畢竟是天帝的血脈,非要深挖其實是不差的。白隱早看清了汐照對霍九離的心思,只是一直以來都沒有點破。今日又看見熟悉的景象,不禁心念微動,趁著晚飯之後的一段時間四下無人,將汐照拉到身邊問:“阿照你快有一千歲了吧?”

“一千零四歲了。”汐照自如應答。

“哦,大概是我之前記錯了。”白隱面含微笑,拉過她的手,“你有沒有想過嫁人?”

以汐照智慧,自家夫人突然詢問近身侍女的年齡,必然會涉及到這種問題。換做旁的侍女,可能會做出嬌羞靦腆的模樣,然後哭鬧著拒絕,說什麼“奴婢不要嫁”、“奴婢要一輩子伺候夫人”這類話。然而汐照卻不一樣,她的眸中閃過一些柔軟的東西,似乎想到了什麼愉快的回憶,這回憶讓她不自覺勾起了嘴角,露出溫和的笑。

她兀自出了會兒神,回過神後眨著如墨的黑眸,毫不掩飾地承認:“想過。”然後又補充,“自當年夫人出嫁時,奴婢便想過。”

白隱欣喜,接著問:“那你心裡是否已藏了誰?你有沒有心上人?”

汐照終於露出尋常女兒該有的嬌怯,手上撥弄著衣帶,幾乎把它們打成死結,她扭捏了許久,才說:“算不得心上人……奴婢自知與他天差地別,身份、陣營、地位,都不相配。”

言罷遺憾地搖搖頭,似乎已經自行把自己的感情埋葬了。

“誰說的?”白隱立刻迭口否決她的想法,“身份地位只是束縛尋常男女的條例罷了,你不是尋常女子,相信你那位心上人也不是迂腐的男子。你且說出來是誰,我幫你出出主意,興許我能盡綿薄之力,成全你和他。”

白隱有意引導汐照自己說出霍九離的名字,這樣既堅定了她的信念,又能省去好多麻煩。

然而汐照只是搖頭,微笑不語。在她心裡彷彿已經認定埋藏在心底的愛情是一場悲劇,不願意向任何人吐露,哪怕是她最忠於的夫人。

“你不說,我便猜了。”白隱無法,不能幹看著她這樣年復一年地耗下去,只能自己把話說開,“是霍九離吧?”

白隱自以為猜對了,因為汐照聽到他的名字後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然後慌忙跪倒在地:“夫人慎言,奴婢與師父只是師徒關係,奴婢不敢也不會有非分之想。”

她的反應讓白隱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於是繼續拱火:“若不是他,那還能是誰?你不說出來,我便預設是他了。”

白隱故意做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她的出發點是好的,卻無意間真的難為了汐照。

汐照跪在地上面露難色,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白隱看出她的猶豫,把她扶起來讓到凳子上,踏實地坐了,勸道:“愛一個人,若不說出來,便永遠會模稜兩可地過下去;反而大膽講出來,興許會有不一樣的效果。你知道我與殿下是如何在一起的嗎?”

汐照回答:“和親之命,不得忤逆?”

“不,”白隱搖首,“是殿下主動向我表明了真心,我們才真正相愛的。在此之前我也對他有好感,只是不肯說出來,耽擱到後來差點誤會他。”

“夫人從未與奴婢說過這種話。”

白隱默然而笑:“因為在你們眼中,我是個在大道理上能侃侃而談,面對情愛卻緘口不言之人。”

汐照無言以對,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瞼,盯著自己的手指,彷彿今天的手格外好看。

她陷入久久的沉思。白隱也不再催促,讓她自己安靜地思考,一直過了一刻鐘,她才再次抬起頭,但始終不敢看白隱的眼睛,嘴巴張張合合,如此猶豫了好幾輪才說:“奴婢是心有所屬,但真的不是師父,而是……而是水神大人。”

汐照說到最後臉紅到了耳根,聲音也達到最小,她恨不得將自己這荒唐的想法挖了深坑永遠埋起來,除了她自己誰都找不到。

而白隱則是震驚。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故而又問了一次:“你說誰?”

然而汐照已經無顏再次回答,她將身體錯到一旁,流下了自責的淚水。這回才相當於預設了。

白隱怎麼也想不到汐照的心上人竟然是夏炎。在她的眼裡,汐照一直愛慕的明明是霍九離。每次只要霍九離在場,汐照肉眼可見地比尋常時候要高興很多,談笑間提起他也是欣喜的表情,白隱几乎有九成的把握認定她愛慕的就是霍九離。她甚至還打算著等奕青從北淵回來便做主將他倆撮合到一塊兒呢!

在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後,白隱終於認清了現實,可她還是不理解為什麼汐照會愛上夏炎。

“你是從何時起,對哥哥有這種心思的?”她的語氣並不嚴厲,反而比方才更溫柔了。

汐照拿袖子抹抹淚,苦惱地搖搖頭:“奴婢,奴婢也不記得了。或許是在天庭潛伏時,或許是替您給水神大人送信時……奴婢記不得了。”

昏黃的燭光將屋子裡切成了半明半暗的兩層顏色,汐照的後背面對著燭火,燭火映出暖黃色的光,臉則埋在黑暗中,似乎在暗示喜歡上一個錯誤的人是見不得光的事。

汐照對夏炎的喜歡確實是錯誤的,這在後世的史書中也能看出來。然而她確實是喜歡上了夏炎。